“为什么选择学这个?”
关于他的焦虑,沈霁青很可能已经听出来了。好像知道程姜听另一个人不断地讲话能稍稍安心,他这回讲了长长的、内容甚至非常私人化的一段内容。
“我是为了跟我……父亲对着干。他人算不得多坏,但我们处的不好。非常不好,到现在也是。不过程阿姨对我一直很好。他是自己创业开公司的,提过让我去学商,我就去选离得最远的东西去学,所以偷偷去报了另一所大学的化学作为第一志愿。他气得像一只马蜂,差点没把我打死——但是他也奈何不了我什么,我也没还手。”
“就为了不学商而学化学?”程姜问。
“我没什么喜好,什么都行。我化学成绩不错,想想也挺好的。”
什么都行,程姜想。“那你喜不喜欢化学?”
“不喜欢。但有多少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呢?”沈霁青叹了口气,“我听你的语气,也不喜欢英文。是吧,不喜欢?”
“不喜欢。”程姜小声说。
他听见了对方无声笑起来时的气音。
*
程姜本来是不喜欢和别人来回来去地说话的,但放在此时,却对这样的小对话有了一种道不明的依赖。他的手指在被单上游走,碰到了一块小小的凸起。是不同于被单的触感,沈霁青睡衣上的布料。
他把它轻轻地攥住。
明明认识沈霁青还不到八个小时,却会一反常态地在黑夜里攥住一个陌生人的衣角。黑暗能给人带来奇异的幻觉,回忆与幻想被不断扭曲放大至巅峰,于是一些其他内容趁虚而入了。他静静地躺着,抓住那片衣角。缝隙在今晚膨胀,又会在几小时后收缩。他想等到天亮,等新的一年开始,等这些胡思乱想会褪去,他就能算是真正地重生,变成一个新的人。
会有新的生活。
会建立新的联系。
他枕在柔软的枕头中,有心再这样多待一小会儿,但到底没有如愿以偿。忽然客厅里发出扑的一声响,随后外面一片敞亮。沈霁青陷在黑暗里的轮廓忽然重新清晰起来,他站起身,轻快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来电了。”他说,“这回还挺快。”
那块衣角从程姜指甲底下滑了出去,好像有什么已经结束了。
*
沈霁青这回彻底走了。走廊里的灯被全部关上,程姜听着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他自己生病了一样躺在床上,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就摸索着把婴儿抱到怀里来。不喜欢文字,这是实话;但有写作的习惯,同样是实话。
他抱着她坐起来,侧过身,踩在地板上。
随身的包里应当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是他在飞机上写下来的。他怕开灯会惊动沈霁青,便拉开了窗帘,对着月光举着纸页,呆呆地看上面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月光太暗了,纸上的内容仍然不清晰,只能凭记忆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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