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那之前更久的时候,在他和小钱德勒还在一起的时候——
出租屋发蓝的透明窗玻璃外面是倒立着的屋子,像是长在了天空上。地毯像毛虫一样卷起来,让整个房间也伴随着呈现出卷曲的波浪状。他摔倒在地,骤然失去了身体,在真空中飘飘浮浮,磕磕绊绊地在狭小的房间里四处搜寻,却不知道具体在寻找什么。
从角落里冒出一条细长的灰色影子从他中间劈开穿过,在四四方方的门前凝成一个虚幻的剪影。
不行不行,真的,不要走。
影子当真停下来了,但屋子的墙壁却开始收缩。家具乒乒乓乓地开合击撞,他被一个空花瓶压在墙角,眼睁睁地看见影子再一次移动,消失在门口,发出碎片被碾过的巨响。
扭曲的墙壁放松下来,伸展回原来的模样,让他免于被困死在这一方地里。
屋子里所以的家具陈设都消失了,墙壁光滑,上面是新上的漆。
他奔到门口,从门框上飘下来一张薄薄的相纸,上面长发披肩的女人怀抱着男孩微笑。
他跪下来想仔细看它,但女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雾。她在照片里对他一点头,款款转身,纸片上立即空空如也。女人的裙边上绣着金色花边,一旁擦着箱子的轮廓,一次又一次盘随着她走上街道,在长途车的地面上安顿下来。程姜和她坐在一起,看着外面的车牌下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人,领子上方是一张惶恐的年轻的脸。
车轮转动的时候,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飞奔追赶,跑了两步后才似乎真正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驻足,定定地远望车尾消失的方向。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妈妈。
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求求你。求求你……
你永远在责怪我。
可是你从未教过我该如何生活。
画面回到女人走路的步伐上,她一遍遍走上启动的车,年轻人的脸一遍遍在窗外闪现,一遍遍在车后望而却步。他白衬衫覆盖肋骨处的地方浅浅裂开一条红黑色的线,每一次都加深一些,最后轰然崩塌,令他只剩下半边躯体。青年呆呆站着,完好无缺的白衬衫随风扑棱,很明显地现出他的身体结构:从双腿上汇合成一根细细的骨头伸到胸腔上,中间没有其他骨架,没有血肉。
他双手伸进衣服里面,紧紧握住那一根骨头,从里面摘下一颗炸掉了一半的,血淋淋的东西,端详许久,又小心翼翼挂了回去。
他的脸显得更年轻,整个人更小了。
他回身走去,地上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从他身前漂浮着穿过长长的灰色影子,交织在一起,给整个景观渡上了一层颜色。他胡乱伸手去抓它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条,同时扯掉覆在他残破身子的衬衫,把那条影子紧紧缠在自己空下去的身体上。
他跪倒在地,大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看向长途车离去的方向,在剧痛与空虚中无助地喘息,却自以为自己正在重新生出血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