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只觉得脊背发寒。
“既然如此,还找什么入口!”小姑娘拽着他便朝那家挂着酒旗的破烂酒肆走去,一脚踢开门板。酒肆内光线昏暗,原本充斥着划拳和交谈,此刻却都忽然安静了。桌上的碟子里堆满了花生、毛豆,但它们都还是完好的,没有被人剥开过。酒客们齐齐望向他们,只有柜台后面卖酒的伙计背着身,还在费力地擦洗着什么,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姑娘直接走过去,将手里的包袱朝柜台上一扔,几只罐子从里面滚出来,叫她按住了。
“好久不见了,八重。”她随意地打着招呼。
那伙计缓慢地转过身来。他头顶缠着头巾,身着杂役的衣服,脸颊圆滚滚的,额头朝外凸起,正中却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
小姑娘将包袱里的罐子一只接一只地摆在柜台上:“山西陈醋,湖北嫩姜,平江紫苏。如今,我这里一样样都备齐了。”
她将两手撑在脸下,胳膊肘顶着柜台,虎牙晶莹闪亮。
“去告诉你家主公,我朱成碧又来吃他了。”
二
常青之前曾经以为,人生中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欠了某个绝对不能欠的人三百两银子,从此被她呼来喝去。但是现在,当他扛着朱成碧在复杂得如同迷宫般的巷道间奔跑,身后被一群疑似僵尸的人紧追不舍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短短五日前,他俩还身在一百多里之外的无夏城。按照惯例,一入秋天香楼二楼的圆窗上便早早挂起了月白色的窗帘。无夏城绝大多数人都只道是朱掌柜为了寻找更新奇的食材,出游去了。只有常青跟贴身的两个婢子知道,她哪里都没有去,就在莲心塔对面,那层月白色的窗帘之后,整个人都瘫在湘妃竹制成的美人榻上,沉沉睡去。
短则数十日,长则一两个月,她迟早会醒来,睁开眼便去寻那佛塔。佛塔能去哪儿呢,还不是就在她的眼皮底下,窗帘外面,静静地立在这一年第一场纷飞的细雪里。
常青初到天香楼的时候,曾经被她这不吃不喝的睡法吓了一跳,后来也慢慢习惯了。既然她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他也乐得清闲,吩咐樱桃跟翠烟两个婢子打扫清理,晾晒被褥,自己却搬了桌子,在朱成碧的榻前摆开了笔墨纸砚,准备画她睡着的模样。
他选了只银毫,沾了墨,第一笔便勾出她细腰上垂下的腰带,接着是肩膀的曲线,圆润的耳垂。正换了只笔,准备去点眉间的那朵桃花,却听得她在对面说:“凇阳关下的枫树,如今又该转红了吧?”
“凇阳关?”常青手里的笔一顿,回忆着,“是那处每隔百年才红一次的枫树林吗?据说那里曾有过一场大战,死了好多妖兽,关下的枫树吸了太多的妖兽墨血,才变成这样的。我想起来了,那是在莲心塔……”
那是在莲心塔成形的那一年。他猛然想到佛塔于她不同寻常,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