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遮光窗帘将熹微的阳光尽数挡住,于是室内昏昏沉沉,呈现出一种冷寂而幽深的青灰色调。
谢辞雪率先清醒过来, 他戴上金丝眼镜, 偏头去看怀里熟睡的人——陆鸣秋睡觉不老实,夜里总爱乱动,动着动着就顺势拱进了谢辞雪的怀里, 像只黏人的小动物, 可爱极了。
陆鸣秋眼睛紧闭着,柔软的额发垂落下来,正巧遮住他黛色的眉, 他的神色非常放松,嘴巴微张,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好似一个若隐若现的浅笑。
谢辞雪猜测, 陆鸣秋可能是做了个甜梦。
未免吵醒对方, 他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双眼的视线也一直黏在那张恬淡安宁的睡颜上。陆鸣秋长相俊美, 白日里睁着一双鹿眼,总是显得天真而脆弱,但他睡着时, 源自骨相的锋利便显露无遗,罕见的有了几分攻击性, 与常人熟睡时的毫无防备截然不同, 叫人不敢轻易的靠近和触碰, 所以谢辞雪几乎是无意识地收敛了呼吸。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陆鸣秋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他的黑发被蹭得极为凌乱,有几缕甚至支棱起来,翘到了天上去。谢辞雪看见这一幕,心底涌现出绵绵爱意,似泛滥成灾的桃花水一般汹涌又澎湃。
约摸半小时后,陆鸣秋哼唧一声,缓缓睁开双眼,他从迷蒙的视线中,窥见一截流畅的下颌线,他猛地抬起头,发现谢辞雪的凤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这时他才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呼吸可闻,近到足以产生一种暧昧的旖旎。
陆鸣秋打着哈欠,欲盖弥彰地翻了个身,试图掩饰自己在男人怀里醒来的事实。
谢辞雪装作没瞧见他的一系列动作,笑着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陆鸣秋含糊地答了一句,转而翻身下床。谢辞雪又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陆鸣秋说想去疗养院看望小妹。于是两人先后换衣洗漱,在家用完早餐以后,陆鸣秋和父母打了个招呼,就与谢辞雪一道出门了。
疗养院离陆家不算远,开车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选址比较偏僻,闹中取静,来往的车流量不大,周围没什么喧哗声,环境相当清幽。停好车,走到疗养院的前台后,二人填完来访情况登记表,顺着护士的指示,上到三楼,走廊右侧的最后一间房就是陆映春的病房。
陆鸣秋抱着一束淡粉色的康乃馨,用空闲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叩门,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一声虚弱的“请进”,他推门而入,并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脸上挂起微笑,心底的愁绪和紧张感半点都不露。
一个年轻且瘦弱的女孩靠坐在病床上,她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肩头披了一件胭脂色的针织开衫,她的五官和沈秀萍非常相似,柔和而美丽,但她的皮肤苍白,几近透明,显出死寂的病气,这让她看起来宛如一株即将枯萎的山茶花。
山茶花看见陆鸣秋,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像画龙时点睛,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哥!”
陆鸣秋快步走过去,坐到陪护椅上,将手里的康乃馨递给陆映春,然而此刻小妹的注意力已经移到了她哥哥身旁跟着的男人身上,她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对方。陆鸣秋瞧见她目光的落点,适时向她介绍谢辞雪。听完以后,陆映春的表情变得颇为微妙,她接过康乃馨,顺手把花放到床头柜上,然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哥,谢先生是你的男朋友?”
陆鸣秋的脸猛地涨红,他咳嗽两声,摆摆手道:“小映,你别乱讲,我和他就是好朋友……”
“是吗?”陆映春用余光打量谢辞雪,这个男人看他哥哥的眼神分明就不清白……朋友?说出去谁信啊。
不过顾忌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未曾点破,陆映春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她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说:“哥,里面有妈上次到来的橘子,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几个呗……”
“可别,刚吃完早饭呢……”陆鸣秋当即拒绝,“我胃不好,吃多了不舒服。”
“行吧。”陆映春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时,谢辞雪拍拍陆鸣秋的肩膀,提醒他:“你不是给妹妹带了礼物吗……怎么不拿出来?”
“哦对!”陆鸣秋打开自己的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墨绿色印花包装纸裹好的正方形礼物盒,上面还缠绕着一条由浅金色丝带挽成的蝴蝶结。
“小映,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陆映春拆开蝴蝶结,掀起礼物盒的顶盖,浅绿色的拉菲草上放置着一张崭新的黑胶唱片,根据封面的花体英文字来看,这是某国际知名管弦乐团录制的《蓝色多瑙河》。
“哥,你随便买点吃的带给我就行了,别花这么多钱买黑胶唱片啦……”陆映春知道自己的病开销大,哥哥独自在首都漂泊,赚钱很不容易,所以她早早就放弃了从前的兴趣爱好。
陆鸣秋摸摸小妹的头,宽慰道:“没花多少钱啦……倒是谢先生给你买的黑胶唱片机更贵,可惜快递还在路上……”
“谢谢。”唱片机一般都是四位数起步,陆映春喜欢古典乐,自然知晓这东西的价值,这么贵重的礼物以前她肯定不敢收,可毕竟买都买了,对方一片好意,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推辞的话,只能大大方方道个谢。
“不用谢,你哥哥当时说你喜欢弹钢琴,我还想过要不要送你一架钢琴呢。”谢辞雪纵横商场数载春秋,深喑国人骨子里信奉中庸之道——唱片机价格不菲,可在钢琴的对比之下,就显得比较微不足道了。
果不其然,陆映春听见这话以后,表情顿时自然了不少,倒是陆鸣秋歪着脑袋,眨眨眼,一脸惊讶之色,仿佛在问:你居然还想过送钢琴?
这副模样太乖巧,看得谢辞雪有些想笑,他用手掩住下半张脸,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缓解心底泛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