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兰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不是剑兰先意识到的,而是她的小学班主任宣布的,在她的语文听写作业的空白和几乎全错的数学练习题面前,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写,哪里没听懂,只是冷冰冰的当着全班的面为她的资质盖上了写着“劣质”的章。
没有人能为剑兰听写,他的父母没有空闲,偶尔会有等菜的客人过来看看坐在柜台后些作业的剑兰,更偶尔的,会有一两个年轻的客人指出剑兰哪里没写对,在上菜之前给她讲一讲题,又总是被母亲劝开,“您等一会儿,菜马上就上来了,兰兰!不许打扰客人!”剑兰很委屈,她开始不再在店里写作业了,渐渐的,她也不会再写作业了。
当她在读完初中后告诉母亲自己不想再读书的时候,被狠狠骂了一顿,父母两人都没有文化,只能挣一份辛苦钱,父亲在的时候,也曾期盼过剑兰不要再走两人的老路,至少能去读个专科,学一门手艺,但剑兰不行,她已经完全听不懂老师们每天都在讲什么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她对着母亲的责备,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一句话。
剑兰就这么一头扎进了自己向往已久的社会大染缸里。
她以前常常听老师们说社会怎么凶险,什么“丛林法则”,什么“优胜劣汰”,她一知半解,但她在畏惧中又充满着期待,那些在火车站拖着行李来往匆匆的人,那些开着各式各样的汽车,挎着看起来价格很贵的包的食客,是剑兰那时对于社会的一切想象。
剑兰刚刚入社会时,做过买鞋子的售货员,买衣服的售货员,做过酒店里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做过大饭店里的服务员,也在忙碌的周末做着自家饭店的服务员。没有文凭和技术,她的工作总是逃不过“服务员”和“售货员”两种,她很快透过那些五光十色的表象,明白了老师和父母嘴里说过的“艰难”。
但她还有些别的幻想,那就是像自己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的女主角一样,嫁一个好男人,舒舒坦坦的做家庭主妇,养育一个或几个自己的小孩。
剑兰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在饭店里打工时遇到的这个男人,彼时她正在被一个难缠的客人刁难,非要让她数出来一盘龙虾里到底有几只,怀疑厨房偷工减料,男人仗义执言帮剑兰解了围,剑兰很感激他。
那天晚上下班之后,男人约了剑兰去餐厅的吧台小酌一杯,剑兰不会喝酒,他就体贴地给剑兰点了一杯果汁,并不因为自己帮了她一点忙,就挟恩逼迫她什么,剑兰觉得很心动,虽然这个男人长相平平,但他能在自己工作的那家并不算便宜的饭店里消费,经济状况看起来并不拮据,还不像剑兰遇到的其他男人那样或刁难或调戏自己,剑兰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欣赏他了,她想,这是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剑兰很快就和这个男人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并很快就在男人甜言蜜语的许诺中有了孩子,虽然她当时还没有婚姻。
母亲看着孕检单又急又气的要打她,剑兰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就把肚子敞开让她打,于是母亲拿扫把的手颤抖了,迟钝了,最终放下来了,她抹着眼泪,说自己对不起剑兰她爸,说让剑兰把男人领回来看看。
剑兰趁着肚子还没有显怀,就这样稀里糊涂又匆匆忙忙的结了婚,斩断了少不经事的少女时代,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明白家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成为了母亲。
男人在产房外得知剑兰生的是个女儿,当场黑了脸,转头就离开了医院不知所踪,他的父母,也就是剑兰的公公婆婆,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连他们那简陋的婚礼都没见过人,更不要说是剑兰生产了,产房外只留下了剑兰的母亲,焦急地等着看一眼虚弱的女儿和新生的外孙女。
剑兰从生产的煎熬中清醒过来时,没有见到预想中感动温情的丈夫,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剑兰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产生了质疑,忙前忙后照顾自己,心疼自己的,只有一开始反对自己辍学,反对自己不负责任婚姻的母亲,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选错了,草率了?
不幸的是,她的这些不祥的预感一一应验,当她和母亲抱着新生的女儿从医院回到冷锅冷灶的家里时,男人正在楼下的麻将馆里赌得醉生梦死不亦乐乎,根本没有照顾家庭和孩子的意思,更遑论出钱给妻子和女儿买点什么,剑兰一问他要钱,他便面色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剑兰这才惊觉,这个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稳定长久的工作,一直都在坐吃山空。
于是命运就这样一路下跌,当一群陌生人闯进剑兰家,凶神恶煞地要把值钱的家具都搬出去卖掉的时候,剑兰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个月联系不上在法律意义上和自己是一家人的丈夫,她和母亲找遍了整个家,都没能找到原本藏在柜子里的两本房产证。而父亲辛辛苦苦开起来,母亲兢兢业业经营着的饭店,也在她们忙着照顾襁褓中的女儿时,换成了别人的副杂店,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