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诸博士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这纨绔子弟自己不学就罢,还要成天呼朋引伴,硬是挑起一股子歪风邪气,引得一帮太学生成日同他斗鸡走狗、喝酒寻欢,委实不像话得很,顿时把一干名士洪儒们气得是天天吹胡子瞪眼,便教殷错成日罚抄罚打得愁眉泪眼。
好在殷错此人虽然素来飞扬跋扈,但好歹还明白“天地君亲师”的事理,向来很是尊师重道,被太学博士们责骂责罚也从不敢出言顶撞,要认错便认错,罚抄便罚抄,从不敢有什么怨言。只可惜他认错时低眉顺眼,口口声声称自己绝不再为非作歹,但下回偷奸耍滑、惹事闯祸照旧还是死性不改,一众有心教化的博士们也只得将满腔训全都如堕烟海。
殷错不愿成日在太学中如坐针毡,故而便时常告假,和一帮相好的纨绔子弟成日出来厮混,今日他也是故技重施,告了假从太学偷溜出来,便约了常在一处玩的游伴到瓦舍勾栏之中看人做武戏。
大楚以武立国,江陵楚地更是人人尚武,故而江陵人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好角力比剑之流的武戏。江陵当地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尤喜豢养武师,时常玩乐之时便要他们耍狠斗凶、角力比武,一如斗鸡、斗狗、斗蛐蛐之流,且时常呼朋引伴的坐庄下注、豪赌一场,赢了的便春风得意,输了的则面上无光。
殷错亦是极好此道,在四方馆中豢养了一帮武师拳师,每逢这帮勋贵子弟的“雅集”,他都定要叫自己豢养的武师来斗技划道儿。奈何近期来他赌运不佳, 总是输多胜少。
这回他与相熟的几个纨绔子弟一起来看武戏押宝,也是手气奇差,押中的武师连输三场,气得殷错再不下注,扭头便走。
殷错出得街来,气忿忿地逛了半晌,便遇到了那少年与燕春院一众人等。
他生性好事,最喜欢看这等热闹,当即便笑嘻嘻地过去张望,待得见那胡人少年虽身上负伤中毒,但却仍有一身蛮力,性子又十分倔强凶悍,极不服输,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一双弯月似的桃花眼喜滋滋地望着那少年放光:“这小蛮子还正合我用,叫他出去和人比武,肯定不会再输了。哼,权瑛那小子成日吹嘘他那‘狂风快剑’和‘八臂托塔手’战无不胜,我定要教这小蛮子去挫他风头!”
但殷错尚不及买下那蛮族少年,又见四方馆中差人来寻他,想必是内廷又有甚要事要宣见,殷错蹙起眉头,甚感不悦,一张俊脸便也沉了下来,赶忙好没好气地催那龟公道:“喂,你到底卖不卖啊?”
第2章 滑疑
那龟公终究也是舍不得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买卖,那玉扳指极是罕物,买下整座教坊司来只怕都使得,更何况这么一个胡人奴隶,那龟公稍一踌躇,便忙不迭地捡起了殷错的玉扳指,赔笑道:“卖卖卖,小王爷要买我们岂有不卖之理?”
殷错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他的卖身契呢?”
“那男奴是白狄过来的战俘,没有卖身契的,”那龟公伸手撕开那少年后背的衣服,只见他青青紫紫的麦色脊背上赫然一个极深的烙铁伤痕,“只这一个官家烙印,公子若是愿意,自行上报到度支曹便是。”
自太祖皇帝的太兴改制以来,尚书省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变为九曹二十四司,分曹治事,因而户籍造册一事如今已由户部改归由度支曹掌管。原先边关交战,为防胡人奸细混入中原,朝廷对胡人入册之事颇为谨慎,然则如今边关久无战事,诸般规矩也就放宽得多,且眼下度支曹本就事务繁忙,殷错又是勋贵子弟,度支曹自不会因殷错私养一个胡人奴隶轻易寻麻烦。
殷错对此了然,便挥了挥手,叫四方馆的侍卫、下人来把这少年拖了走,这才大摇大摆地打道回府。
好在这回内廷倒也无甚急事寻他,不过是番邦进贡,殷错那皇帝叔叔得了几只稀罕的雪蛤,叫御厨宰杀完,做了道黄金也抵不上的“雪蛤仙露膏”。皇帝殷峪自己吃着不错,便又赏了碗给殷错,几个小黄门领了差,便忙不迭差了四方馆下人来寻殷错,生恐这御膳凉了,叫这金贵的小王爷心生不快。
殷错过去谢了恩,和宫中遣来的小黄门敷衍几句,赏了银钱,赶紧打发走了,这才又匆匆地跑了出来,喊侍卫们把那胡人少年拖进了四方馆中。
那少年浑身是伤,方才在老鸨、小厮棍棒底下一番挣扎打斗时便已然是强弩之末,眼下给殷错手底下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架着,早已是没有还手之力,只有任他们宰割,他半路上又吐得两口血,如今便已昏迷过去,死狗似地躺在地上,脸色又是青又是白,一身破烂的棉衣和着血污发出腥臭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