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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义符 张勉一 989 字 2024-01-03

那少年微微抬起头看他,一双碧海似的眼睛朗然照人,寒若射星,凝视人时又好似一块宝石般湛然生光,殷错不自禁地也回望着他,有些出神地想道:“这小蛮子倒是个美人胚子。”

殷错这话当然不错,那少年此时虽然满脸病容,脸上又挂了彩,尚有些鼻青脸肿的,然则他眉飞入鬓,高鼻深目,五官有如刀裁墨绘,仍是难掩丰神秀异的姿容,较之汉人里貌美男子的温文俊秀,却另有一番异域丽色的勾魂夺目,待得他身量长成,又不知是何等不可方物的艳色。

来顺、来福给那少年上了药,便又给殷错打发出去煎药。

殷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那少年打转,心中只觉甚是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白狄哪一部的?鄂阙特?颉苾尔齐?你过来中原多久了啊?你是不是学过武功?”

那少年抱着膝盖坐在榻上,闻言只是望着窗外呆呆出神,并不回答。

“小爷问你话呢,你凭地不答,”殷错奇道,“你不会说我们汉人的话吗?可我先前同你说话,你不是听懂了么?”

那少年转过头来,斜了殷错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殷错凑到他身前,睁大眼睛,扯着他的脸颊笑道:“糟糕糟糕!我可不会是捡回来一个小哑巴?”

那少年往后一缩,打掉殷错的手,蹙着眉没甚好气地瞪着他。

“是个小哑巴可不成,”殷错也盘腿坐上床榻来,托着腮撑着胳膊冲着那少年笑嘻嘻地道,“你要是个小哑巴,就赶紧把肚里那龙涎香吐了还我,小爷才不待见白狄来的小哑巴。”

“为什么,”那少年沉默良久,方开口问殷错道,“救我?”

他声音干涩嘶哑,说起汉语来也颇有些怪调,想来还并不如何娴熟。

殷错见终于逗得他开口说话,心下颇为高兴,当即笑嘻嘻地道:“我看你那一膀子气力倒是不错,肯定能打得赢人。你眼下好好养伤就是了,等伤好了跟着少爷出去威风,把权子璋手底下那帮酒囊饭袋给打他个落花流水,给少爷出气!”

那少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是对江陵城中恶名远扬的地头蛇纨绔、当今太子的表弟权瑛与殷错成日两看两相厌的嫌隙龃龉一无所知。

“你叫什么名字啊?”殷错扬了扬下巴,笑道,“倘若你不爱说,我可就叫你小哑巴了。”

那少年又是默然,半晌才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是奴隶,奴隶,没有名字。主人取什么名,就叫什么。”

“我才不爱取名呢,费脑筋,而且我本来也不爱读书,想破脑袋也取不出什么好名,”殷错叉着腰嘁了一声,“你原来总也有个名儿罢?你爹爹妈妈难道没给你取名么?”

那少年微微一怔,便答道:“我叫阿术真。”

殷错一笑,说道:“那我也叫你阿术真好了。”

那白狄少年阿术真便只点点头,并不言语。

“我姓殷,单名一个‘错’字,乳名叫容与,我妈妈是江南人,因此家里的下人都学着她们江南人的叫法,喊我容官,”殷错说道,“你要是学着来福来顺他们喊容官、容少爷也成,学着四方馆的下人喊我小王爷也成。但总而言之,你可得把我姓甚名谁记好了,别出去了让人家一问,连自己主家是谁也支支吾吾答不出。”

阿术真道:“不会。”

殷错见他这般惜字如金,叫他多说一句话也跟杀了他头似的为难,偏就喜欢逗阿术真开口,又笑嘻嘻地问道:“不会什么?不会答?人家问你主家是谁,你就只好啊啊呜呜地害臊说:‘哎哟对不住,少爷就是少爷,叫什么我可不知道?还是劳烦您老自己上江陵城打听罢!’”

他这话将阿术真那略有些怪调的汉话口吻学了个十足,惟妙惟肖得很,听着叫人忍俊不禁,但阿术真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淡淡地说道:“殷错,记得。”

殷错点了点头,这才满意,歪了歪头,乌溜溜的眼睛绕着阿术真的身上转了又转,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好奇。

他虽在龙勒时虽然也见过有人买卖漠北来的奴隶、战俘,有时还会见到来边境卖马卖狼皮鹿筋、同汉人做生意的白狄商人,但到底白狄人居于漠北草原深处,离阳关甚远,终究还是见得少。而汉人们也大多极是厌憎这些蛮夷胡人,殷错往日里也只是常听老人们、兵士们深恶痛绝地痛骂白狄胡狗诸般罔顾纲常伦理、行事好似恶鬼一般,却是从来没这样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个白狄人,不由得对阿术真满腹好奇,抓着他问东问西。

“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绿的,”殷错奇道,“我先前见过的白狄人里,也不常见他们会生一双绿眼睛。倒是我听我爹爹说,昆山往西的萨西亚人和火寻人才是绿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