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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义符 张勉一 964 字 2024-01-03

阿术真方才喝完药,身上药力发作,便当真昏昏沉沉睡下。

殷错却不敢掉以轻心,仍自倚在床边,时不时便要抚一抚阿术真的额头,唯恐他又发高热。他就这么半阖双目、将睡不睡地熬了一夜,到得第二天天光,只听见窗栏边叩击声响,这才迷迷糊糊地抹了抹脸,睁开眼睛。

他先去探阿术真额头,待发觉无甚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出了窑洞。

果见外边一人长身玉立,正是杜芳洲。

杜芳洲见了殷错,微微一笑,将手中那一篮吃食都递给了殷错,殷错赶忙道谢,也不推绝立时便收下了。

这窑洞之中虽有旧灶能用,不远处的田埂之中更是桔梗甚多,要烧火做饭并非不可,然则阿术真身染温病尚在修养,而殷错这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贵少爷,对这等柴米油盐之事当真是一窍不通,勉强煮个粥、熬个药,也闹得灰头土脸、险些将整个灶都烧了,故而他这几日来属实是未曾好好饱腹,杜芳洲此来当真是大解他燃眉之急。

他拎着一篮吃食回了窑洞,将物什都收捡好,服侍着阿术真勉强喝了碗粥,又喂他喝了药,待得阿术真阖眼睡好,方才悄悄放回门闩,同杜芳洲出来叙话。

杜芳洲见了两人方才情形,心中不由得甚感惊诧纳罕。他与殷错相识颇久,自然深知殷错此人,虽然心地不坏,但为人向来便是骄纵得很,又十足是个纨绔少爷,绝非是体贴人的主,故而杜芳洲眼下见了殷错虽笨手笨脚却十分尽心照料阿术真的这般模样,顿时咋舌不已,心中暗暗称奇。

如此这般,杜芳洲夫妇每日都会赶车过来,给两人送过饭食,为阿术真诊脉。过得半月有余,阿术真身上的瘀点方自消尽,身上的红斑水疱也悉数结疤剥离,得以痊愈。

两人又在这永济县中盘桓了数日,劳借杜芳洲的钱财购置了两匹马,骑马返还龙勒,待得预备齐全,便向杜芳洲夫妇辞行。

殷错牵着缰绳,看向杜芳洲,想起两人当年在江陵城外渡口惜别的情形,也不由得眼眶微微一热。

杜芳洲望向他时亦是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似乎也是颇有同感。

“玉仙,”殷错十分诚恳地道,“当真是多谢你了,若非是你仗义相救,我……我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唉。”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杜芳洲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当日小王爷送我出城时说的,怎地如今小王爷自己倒不记得了?”

殷错想起两人昔日一道歌台舞榭、醉月评花的旧时风流,心中不由得也是一阵唏嘘。

杜芳洲此人既善《阳关》、《折柳》等折子戏,又极工吟咏,通词翰,解人意。他虽生于贫贱,长在卑污,故而身不由己、难以自洁,但殷错与他相交,便知他其实是满腹才情之人,绝非俗流,心中对他也颇为赞许,互引为知己。如今他见得杜芳洲已然脱离旧日营生,成家立业、安稳度日,心中也很是为他高兴,而杜芳洲如今亦重情重义,待他一如旧日,丝毫不因自己落魄而有何改变,心中的感动与宽慰更是难以言表。

“是,玉仙说得对,是我生分了,”殷错一笑,正色道,“你我二人,确实不必道谢。”

杜芳洲也是报以一笑,他此时饱经坎坷、历经世事,脸上已然颇见风霜,早不复少年时犹如海棠初绽般的林下风致,惟有笑起来时犹可见当年江陵红旦的温柔绮丽。

两人远远相对,无数难以言说的心绪旧情都化于这无言中释然而笑。

此外除素交旧友洒泪而别外更无他言。

殷错与阿术真纵马前行,沿着泾川水一路往西北走,愈深入西北,人烟愈少,路遇平原村落聚集之处方有打尖喂马的落脚地,偶尔觅得一两只白唇鹿,或是盘羊,两人便可大快朵颐。

忽忽数月,过得陇山、甘州,万里长城便如盘龙一般蜿蜒而卧,于黄沙莽莽、山峦起伏中巍然自现。

再驰数十里,一座关隘便赫然眼前,龙勒的箭楼亦是依稀可辨。两人大喜,当即不眠不休地催马前行,加紧脚程又赶了数日,终于听得阵阵驼铃声响,众多商队、羁旅之人出入城来,可见龙勒城中熙熙攘攘的繁华之象。

殷错喜不自胜,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殷错当真是此生从未吃过这般多的苦头,几乎便要以为这辈子也到不得龙勒,一时间又是欣喜若狂,又是思乡心切,几乎便要高兴得落下泪来,骑在马上手舞足蹈地朝阿术真笑道:“小爷可算是回来了!”

阿术真一路上尽听殷错大呼小叫地叫苦不迭,见得他终于不再是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苦相,也是忍俊不禁,一抽马鞭,笑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