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上的座钟响到了下午四点,冠大小姐仍旧茫然地立在凌乱的房间中心绪起伏不定。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放在脚边,她只要悄悄提起箱子,溜出家门就可以实现那伟大的计划,一经实施便无法回头的计划。只有到了此时,行李已全部打包完毕的时刻,冠君芳心中才生出些她妹妹那般常为父母所称道的“审时度势的理智来”。她狠狠地摇了摇头:难道自己是冠君妍那样整日只知吃喝闲逛耍机灵的千金小姐吗?不,当然不是。那么,现在要出门了吗?…冠君芳握紧皮箱的提手,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直至皮革的提手上都沾上了她手心渗出的汗。
她松开皮箱宛若雕像般呆立了一会儿,终于一狠心作出了决定:她从针线盒里拽出一段红线,小心地把爱人的纽扣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当作护身符。然后轻手轻脚地下楼,没有理会停在自家院里的汽车和车里打盹的司机。走到大街上,雇下一辆洋车,长舒口气靠在后座上。
“走,上电影院。”
今天她头脑里发生了太多事情,需要找个地方松宽一下,好好休息休息。
☆、名字的讲究
冠太太平生作出过许多英明决策,这一点她向来引以为豪。无论是决定嫁给做拍卖生意的冠先生,就此过上最摩登的生活;还是送两个女儿出洋镀金;以及坚持源源不断地购入珠宝首饰,在手里的纸钞贬值之前将其安全地折成了真金白银(她绝口不提这其实是由于她看上了那些饰品的缘故)……所有这一切,全部都要归功于她的高瞻远瞩。
当然,偶尔也免不了有不那么明智的时候,毕竟人有失算马有失蹄-----这其中最大的一回败笔便是她竟首肯了冠老爷迎姨太太进门。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其实都是那姨太太的名字给闹的(冠太太每暗自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叫什么不好,要叫烟画!”):那阵子冠老爷到杭州去谈生意,有天晚上忽然从旅馆打电话回来,吞吞吐吐说这边有个什么烟画,他看着很好,想带回家去。冠太太当时正约了堂姐堂妹姨表嫂几个女客在家打小牌,趁着占上风的当口抽空接了这通电话,口气也格外轻快且通情达理“既如此,就带回来又何妨?”
冠太太没太细琢磨这名字的意味,只想着南方人杰地灵富饶地,有版画,有石画,有粉彩画……这烟画,大概也是那里的什么艺术。反正是幅画嘛,左不过也就是贵点,带回来搁家里存着倒也无妨。及至冠老爷到家,通情达理的冠太太发现所谓“烟画”竟是个大活人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绝无把人再退回堂子里去的可能了。
新姨太太既已成了冠家的一员,再叫着这般风尘的名字便不得体了。冠老爷为人最洋气,给家人都起了英文名字,平常在人前就把自己的太太称作“玛丽”,如今有了姨太太也一视同仁,给她取了英文名字“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