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黑一白,一个粗糙一个纤细。

乔万山在那只手里小心地拿手背蹭着方卿的手掌,心里面抹了蜜似的。

他微微转过头,方卿的侧脸就近在眼前了,嘴唇被他每天晚上拿药膏尽心擦着,已经变得润润的,饱满好看。

转念他又想到,在学校里方卿也是这么教人拿笔写字的么?城里识字的白净姑娘,被方卿这样圈着握着手......

好一对郎才女貌。

说郎才还好,这女貌就不知从何说了。他越想越不得劲儿,“嘎嘣”一声,笔尖断了。

方卿在他身后笑道:“劲儿真大。”说着就去找刀削笔,温热的呼吸就拂在他耳后,他又脸红了。

春寒料峭,屋里头炕上却是暖意撩人。

***

这第二件大事。

乔大娘熬过了凛冽寒冬,却没挺过这阳春三月。

那天晚上乔万山把药端到床前的时候,他娘已经快没气儿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纳到了一半的千层底儿。

没劲儿吃饭,没劲儿做事,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人也跟着瘦得不成形,皱巴巴的皮儿扒不住骨头,软塌塌地垂下来。

许是母子连心,乔万山刚进屋就觉出不对劲来,他把碗放在一旁,跪到床边,抖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他娘抬半搭下去的眼皮子,看见自己儿子,好像是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没什么力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就没影了。

他娘看见自己儿子,哑着声道:“儿啊……”

乔万山忙应着,他把那只没纳完的鞋底儿从满是皱纹的手里抽了出来,握了上去。

就是这双手一点一点把自己养这么大。

他小时候被人叫野孩子的时候,这双手抄着一把菜刀就上门跟人家评理,气势十足,一点委屈都不叫他受。

他也有些不懂事的时候,跟着一大群孩子晚上去瓜地里偷瓜,被人家逮着正着,他娘拎着鸡蛋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那人翻着白眼骂他有娘生没爹教的时候,他娘立马变了脸色,提起鸡蛋拉着他就走,容不得给他听到一点儿难听的话。

还有一年夏天清水村河涝,他现在想想,他真的太皮了,一点也不顾后果,他趁他娘不注意,顺着大水坐进大木盆里就要“划船”出去玩,顺着水流飘出去了好几十米,听到身后有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万山——儿啊——”他坐在盆里一扭头,看到不远处他娘趟着水往这追,他嘛也不懂,还觉得好玩,越飘越远,后来还是村里几个会水的听到喊声来追上了他。

那天晚上他娘头一次打他,蓬头垢面的,双眼通红,怪可怖的。乔万山从来没有见到他娘这个样子,把他按在床上抄起千层底儿就揍,他那时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忍着不叫,最后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哭腔,也就是这声儿,身后的鞋底儿拍打声突然停下来。

他娘像是一下子没了力气,抱着他哭,哑着嗓子跟他说怕,怕他像他爹那样一声不吭就没了。

他屁股上火辣辣的,想着再也不叫他娘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