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见到几骑自南而来,便知道你懂了朕的意思,”辽帝耶律元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笑意,“但朕也有了些不满意,因为你是赢家,而赢家是不用置气的,这时候你表现得越不完美,就会让朕越觉得输得冤枉。”
“该说这话的是孤才对,毕竟在孤的想象里辽国的陛下应该是位骄傲到了极点,也理智到了极点的人,而这样的人是不会想在落幕之前说一些矫情话的,”顾怀回应,“他们会做的要么是体面地退场,要么是积攒力量等一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你觉得朕在城墙上立起旌旗是矫情?”
“很矫情,”顾怀说,“孤甚至能猜到陛下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相见恨晚,略显遗憾之类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场面变得好看一点,但事实上,你说孤在置气,可陛下你又何尝不是在置气?北门开了之后离开的那些人里应该有你一个,只有这样辽国才能多少继续存在下去,而孤以后的日子也会多点挑战--起码能想着怎么征草原,而不是陛下你死在了这里,辽国自此而亡,从此孤甚至懒得再多看草原一眼。”
这堪称挑衅和羞辱的一番话并没有让辽帝的笑容出现半分消逝,反而只让他的眼神越发有神,他看着年轻清俊的顾怀骑着踏雪,那副模样完全完美符合着他在见这一面之前的想象,如果他再年轻二十岁,在还是皇子时遇见这个人,或许最想做的便是与其成为知己同游天下,好好看一眼这世间的风华。
但可惜,他已经人到中年,而且大业崩逝,哪里还有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手握霸业的人成为知己的资格?
辽帝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顾怀的腰侧。
“是那把剑?”
“是。”
“以你年纪,不该配锈剑。”
“结束该结束的战争以后,杀意就该封存了,锈剑很好,有心杀人,却无力抽剑,才最适合以后的孤。”
辽帝好奇地再次扫了一眼顾怀脸庞:“这些话...你自己悟出来的?很不应该,朕在你这样年纪,只觉得胸中杀意不抒不快,恨不得血洗辽廷无数人,你才二十六七,为何会像个见惯了世事的老人?甚至心性上比朕还要清淡几分。”
“可能是因为孤比陛下你见过更多死人。”
“胡话,朕登基之后,何尝没有亲自带兵杀敌?大辽的一部分疆土,是朕当年亲手打下来的,论起看过的死人,朕也不比你少。”
“但陛下你是以皇帝的身份去看的,而孤当年却只是一个入赘的穷书生,”顾怀说,“那时候孤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卖几首诗凑够当富家翁的银子,被卷入这些战场厮杀阴谋算计以后,孤依然觉得,比起当年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他总结道:“所以陛下你会输,因为如果是孤,就没有那么多权衡利弊,在辽国不得不改革的时间点,孤下决定一定会比陛下你早,而且也更狠,有些事情权衡习惯了就难免会输不起,而事实证明越是输不起的人,就往往输得越惨。”
空气彷佛迟滞了几分,辽帝品着这几句话,听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敌国的藩王的指教,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消散。
“这些日子的战报朕都会亲自读,所以朕始终觉得哪里不对,觉得很膈应,”他说,“金国是个什么玩意?那个完颜阿骨打有什么资格参与进这场战争?尤其是那副想要甩开你们先攻上京的嘴脸--他们也配?!”
“这话听着就有点输不起了。”
“朕可以输,辽国可以输,但一定不能输在女真人手里,”辽帝说,“所以看到先到的是你们,朕反而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