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栏杆,何俊饶有兴趣地问同样着囚服,披头散发的杜霖。
杜霖不搭理他。
何俊便从栏杆缝隙向他吐了一口痰,无趣地坐回去玩稻草了。
过了一会儿,又挑起话头:“我猜,你换了你那宝贝儿子的命。”
“你叫儿子私下投靠定王,你投靠太子卖命,无论谁输谁赢,你儿子都能活。”
他啧啧两声:“真是老谋深算啊。”
“闭嘴!”杜霖终于拖着脚镣走过来,盯着何俊的眼睛。
从他怨毒眼眸里读出了复仇情绪。
“你想做什么?”杜霖问。
何俊轻笑一声:“没什么,再面圣时实话实说而已——杜大人。”
“你!”杜霖喝了一声。
这次换何俊不理他了,故意躺得老远,叫他够也够不着,睡着后呼噜打得震天响。
九月初七已西斜的半月朗照进囚牢小窗,杜霖抬头望了又望,却还是望不到已两年多未见的儿子。
想他唯唯诺诺汲汲营营半生,临死还要受人钳制要挟,唯一的念想,是儿子不该这样活着。
在月光从窗口移走渐渐消失时,他以头戗墙,血溅了牢房。
任何事,都死无了对证。
——
杜风缩在囚车中,迷迷瞪瞪时突然惊醒,没由来感受到一阵心悸。
小主,
西边斜挂着明亮半月,仲家军正加快速度,昼夜兼程,连夜行在山中。
将杨烟送走不久,韩泠就收到驿兵送来的奔丧圣旨,他无声地笑了笑,还是叫人将圣旨妥当收起。
这玩意儿,有比没有要强,他可以正大光明走向京城了。
韩泠骑着马抬头,不经意扫向天空,想起许久许久前在京南路和杨烟依偎看星星时她说的话。
-“地上一个人走了,天上就升起一颗星星,但漫天繁星,根本不知哪颗是自己的亲人,只能遥望整片星空。”
她说:“人生如蜉蝣,那么多人出生又死去,成为微不足道的一颗星星。”
可韩泠却想,人生纵如蜉蝣,若还有在意他的人,那么即使离去,他也是他们恒久的所思所念。
不再只是微不足道的星星。
——
森森皇城内,东宫,太子韩熠忙完一天公务,披着月光破例进入阁楼禅房。
他已两年多没来过了,但今日高兴。
禅房日日有人清扫,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宛如昔日。
幽幽烛火中,他凝望着画上的紫衣抚琴公子。
“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韩熠用袖子细细扫了扫画上隐约灰尘。
玄哥儿极爱干净,怕是这点儿灰都忍耐不了。
“这回啊,我赢定了。”他低声问,“你会不会就能高兴些?”
紫衣公子不语,沉静目光穿透画纸,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韩熠退回到蒲团,揭开案几上盖布,开始抚琴。
奏的是《伤古曲无知音》,边弹边吟唱:
“有美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欲赠之以紫玉尺,白银铛。”
“久不见之兮,湘水茫茫……”
“久不见之兮……”
琴弦突然崩了断,他伏到弦上呜咽起来。
阁楼外,太子妃晏云缨牵着公主慧儿的手,正在花园游戏。
听到细细哭声,还不到两岁的慧儿问:“谁……不听话,哭哭。”
晏云缨却把慧儿抱进怀中,笑道:“天黑了,是大老猫来抓不听话的小孩。”
慧儿望了望夜空,月亮像个被咬了一半的酥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