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肯尼迪机场被迫滞留48 小时之后,小芹才被准许离开。她在电话里对投资方表示了歉意。
“不必客气,王小姐。真正应该道歉的是搞恐怖袭击的人,可他们是不会道歉的。”
投资商的话让小芹对合作有了信心,
她在机场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大屏幕上不断更新的新闻。她看见总统在电视采访时嘴角僵硬的微笑,看得出他在镜头前强行维持着镇定,与他背后不断震动的紧急通讯设备形成强烈反差,总统当时在佛罗里达州的一间小学和孩子们一起朗读课文。
小芹以一个艺术工作者的敏感观察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思考着文明社会人们在残酷的恐怖袭击到来时的应激反应。她想用镜头记忆这些集体创伤。
和投资商的协议很快达成,在共进午餐时,小芹说出要拍摄911事件纪录片的想法,追踪在事件发生中的亲历者和逝者的家属,倾听他们对事件发生现场惨烈状况的描述,留存历史的沉痛记忆,也包括那些为救援献身的逆行者。探讨人性的善恶。投资商为小芹的艺术敏感折服,爽快地说,如果拍摄计划形成文字,一定第一时间发给他,他会考虑投资。
小芹知道群莉的家在纽约,于是打电话联系她,谁想一直联系不上。直到她要离开时才拨通了群莉的电话。
“群莉,我是小芹,你在哪里啊?还好吗?”小芹的语调异常温柔。
“我还好,你呢?在香港,还是在美国。放心吧,出事那天我在澳洲,现在洛杉矶,生命安全。”群莉苦笑着。
“我出事那天到的 ,在机场里被保护得很好,现在我已经办完事要返回香港了。一直没找到你,都安全就好。有机会再见吧。”小芹显得很平静。
戴尔在林总回京后,也没在澳洲逗留,回到了香港。听说小芹拍完分镜头就飞美国了,他不能不为小芹担心。电话里知道她很安全,而且投资协议已经签妥,于是说到机场去接她,还说有好消息要告诉她。小芹心里不免纳闷,戴尔能有什么好消息呢,还一定要等到见面才说。
“我现在很想拍911 的纪录片,那些消防员的牺牲精神,纽约市民的互助-----太多好拍。”小芹说着竟然有留下来的念头。
小芹果断地退掉了机票,买了到加州的机票,她打算和那里的同学一起筹款拍一部纪录片。她打电话到复旦戏剧系,受到系里的首肯,还说派两名助手到美国协助她,小芹知道,系里是想让她带带学生,她当然愿意这样做。
戴尔和二嫂一起在香港启德机场等了好久,所有从美国飞来的航班都已经到了,没见小芹的身影。戴尔想起小芹电话里说要拍纪录片的想法,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转身对二嫂说:“咱们回去吧,估计她是没回来。你现在人在香港,办签证应该容易,我再给你找个随从,你飞一趟美国,怎么样?”
“好啊,好啊。”二嫂还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呢。
“我先跟小芹电话沟通一下,你在那边拍,总比在影棚里拍效果好。尽管镜头不多,但我相信,小芹对她的作品总是一丝不苟的。”戴尔觉得他很懂得小芹的心思。
自从知道小芹为了拍片投资到美国去了,老爹更专注地做他的木工,话也少多了。好多时候守在外孙王俊身边,看着外孙出神,一时咧嘴笑,一时又在抹着眼泪。柳枝看着老爹的样子,知道他心里在想着小芹。
小芹跪在曼哈顿下城的石板路上,感觉手中的16mm胶片晒得发烫,她看着取景器里那个每日准时出席的佝偻身影-------一位白发老人捧着玫瑰花站在警戒线外,花瓣上的露水折射出他眼中的晶莹。
“第七条天了。”小芹轻声数着胶片上的标记。
镜头追着老人将花束放在写有“永远铭记”的纪念墙上。这个画面比她设计的任何分镜都要震撼,残缺的钢筋在背景里支棱着,低吟着安魂曲。
剪辑室里荧光屏在凌晨三点依然亮着,小芹扯下扎头发的铅笔,任由瀑布一样的长发垂落在艾米 奥特森的病历本复印件上,这位在世贸中心89层工作的护士长,留给丈夫的遗书里夹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