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眼前散了心气的绣师,李怀素身上那件靛青对襟衫已洗得发白,
袖口还沾着几缕未清理干净的蚕丝线,像极了被岁月反复揉皱又抚平的宣纸。
"可传承从来不是单行道。"她突然将采访本倒扣在石桌上,羊皮封面与青石板相撞发出闷响,惊起檐角一只避雨的灰斑鸠。
李怀素布满裂痕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佝偻的脊背在潮湿空气里绷成满弓,喉间滚出砂纸摩擦般的冷笑:
“我 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打下来,如今这把老骨头早学会了顺着水纹游但是你比我幸运,你赶上了好时候,你要跟我学东西我欢迎,大家一起交流可以,但是采访什么的,我想还是算了,再一个,你其实就是一个宣传点,别总是忽略了你自己的亮点,有这个时间去采访,不如静下心看看自己,你太浮躁了。”
李怀素一生起起伏伏服服服服,见过太多有天赋的人一闪而过,也见过更多的平庸的人走到最后,就比如他自己,他是不会去做多余的东西的,别人看一眼就能学会的东西又怎样,他花十年八年也能学会,而且更安全、更稳妥、活得更久,到最后他才是权威。
“感谢李大师招待,我懂了,希望有机会再与你交流。”颜简韵最后碰了灰还是选择回去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也可以写一些内容了。
回到办公室时,走廊尽头的广播正播着《在希望的田野上》。
"呦,大记者采访回来了啊。"小郭咬着冰棍从铁皮文件柜后探出头,
"今天迟到半小时呦~"她晃了晃手里泛黄的《工艺美术通讯》,内页登着颜简韵顶着烈日采访老艺人的照片,
"我有请假条。"颜简韵将湿透的的确良衬衫拧出水流,在水泥地面洇出深色云纹。
“小韵有啥收获呀?"大姨端着搪瓷缸从资料室踱出来,缸沿磕在门框上发出"当啷"脆响。
她身上那件褪成月白色的确良衬衫还沾着红墨水渍。
是下午给文化馆墙报画"四化建设"插画时溅上的,此刻正随着她打圆场的动作在暮色里泛起涟漪。
颜简韵从帆布包里掏出裹着油纸的墨锭,茜草根汁染的暗红在筒子楼昏黄灯光下泛着幽光。
"看这个,李大师给的墨锭,用绣娘染线的茜草根汁配的,遇水显影出'霓裳羽衣图'局部。还拍了很多照片。"
"哟,这墨锭倒像戏台上用的。"大姨凑近细看,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不过领导刚交代,下期《工艺美术通讯》要登'新式刺绣为四化服务'专题,像李怀素这种..."她突然压低声音,手指在"旧社会匠人"几个字上敲了敲,
"照片最多登一张,还得是侧脸。"
"可这构图..."她指尖抚过取景框边缘,"袖口飘的蚕丝线,和供销社玻璃柜里新到的的确良衬衫,多像新旧两代人的对话啊。"
"小韵啊。"大姨突然握住她手腕,腕表是文化馆统一配发的上海牌,表盘蒙着层油垢,
"去年小王写老篾匠,非要拍人家编竹笼的特写,结果被批'宣扬封建生产关系'。
你拍李怀素可以,但得突出他改良的'机械绣花架',就是文化馆库房里那台生锈的缝纫机改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