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海鸥表是国内最早做镀金表带的手表。
它搭载着17钻机芯,青年人里谁能戴这么一块表谁就是人群焦点、谈论对象。
简单介绍后她问魏清欢:“魏老师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魏清欢实打实的说:“我刚刚结婚,但我丈夫工作很忙,我们无暇去找个地方旅行什么的,于是他向单位申请带我来这里住一下。”
“我们,嗯,前天高考结束住了进来。”
秦素梅脸上的和煦笑容凝滞在了阳光中。
她下意识重复问了一遍:“住了进来?住在这个银滩公园招待所?!”
这间招待所在海滨市里名气不大,因为它跟普通人不搭边。
周围别墅区平时闲人免进,没什么人到这边来。
银滩公园倒是名气大,可是公园通往别墅区的门平时不开放,所以逛公园的市民也很少能来到这地方。
可是但凡知道这个招待所的人都清楚它的地位之高、招待规格之高。
秦素梅也是处对象的时候听丈夫炫耀性的提起过几次,大为向往。
但她婚后市立医院再没安排客人来住宿,她便一直无缘见其真面目。
前天她丈夫回家说了协和医院专家办理入住的消息后,秦素梅便起了来看看的心思。
正好专家专门研究细菌和传染病,有点洁癖,不愿意用招待所搭配的公共生活用品。
市立医院领导便安排后勤职工给专家送新的私人生活用品,她丈夫揽下了这个活,带她来了银滩公园招待所。
可是虽然来了,她进不了专家房间。
因为这年头保密工作很严谨,作为国内顶级的传染病专家,外人没有医院批准不准进入。
她怕被魏清欢笑话,故而没有说出这些内情。
这样得知魏清欢直接住在这里还住了两晚上了,她当场傻眼。
穿堂风吹过有些森冷。
魏清欢很聪明,她看出同事在招待所里的尴尬处境,于是有心想邀请同事去房间坐坐以避寒,却担心被视为炫耀而无法开口。
于是她想了想便询问道:“你对象呢?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
秦素梅叹气:“这个马大哈。”
“专家房间情况不一样,招待所得到命令,专家不在场不允许开他的房间,所以如果有人要进入他的房间必须得用他的钥匙。”
“结果专家早上把钥匙拿到医院去了,他没拿钥匙就来了,发现进不了门让我等着,他自己又回去拿钥匙了。”
魏清欢恍然,然后试探的问:“站着等不是个事,这里还挺冷的,秦老师要不然咱们先去房间里坐一坐?”
秦素梅满口答应:“好。”
她才没联想魏清欢会炫耀什么。
同住一个宿舍两年多,她知道魏清欢是个善良温和的姑娘。
否则被同寝室其他女老师针对,她不至于总是默默忍让而不针锋相对。
魏清欢推开四楼橡木门,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阳光很好,将彩绘玻璃照耀到闪光。
她脱鞋踩在地毯上,昨夜碰倒的白兰地酒瓶显眼的立在床头柜上。
女老师想起两人用这瓶酒做过的荒唐事,顿时脸色一红,赶紧捡起来放入垃圾桶。
她一边收拾一边招呼:“秦老师请进,你随便坐。”
但没有回音。
秦素梅踩着布鞋迈进房间后,便呆在了原地。
她抬起头往前看,视线被天花板的枝形水晶吊灯割成碎片,白天自然不必开灯,阳光灿烂照进来,将每个切面剖成了漂亮的七彩棱。
从没见过样式的大床、茶几、沙发与桌椅,从没见过材料的柔顺窗帘,这里面有太多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她试探的走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鞋底沾着的雪末洇湿了地毯上的缠枝莲纹,这让她大为尴尬。
魏清欢很理解她的感觉,所以她不去提,只是自顾自的忙活,让同事自己去缓解震惊的情绪。
房间里有咖啡有麦乳精,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给同事冲麦乳精喝。
她担心冲泡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咖啡,会被认为是当面炫耀。
暖瓶里的热水已经不烫了,魏清欢旋转鎏金电话机的拨号盘,粉色指甲划过数字键的罗马字母很快接通,她小声报了房间号。
随后敲门声响起,服务员换了暖瓶送来热水。
秦素梅坐在床脚下的一张海绵凳子上。
她的指尖抚摸着被子的丝绒面,忍不住感叹:“这被面,可真滑溜呀。”
魏清欢也感叹:“对,要不是来这里住,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被面呢。”
这话她撒谎了,其实钱进送她的羊毛毯更滑溜。
但现在显然不能提及。
秦素梅的目光扫过描金五斗柜,那里摆着台录音机,她又好奇的上去看:“这录音机真小,什么牌子的?”
魏清欢摇摇头:“我也不懂,我都没敢碰人家东西,怕给人家碰坏了,到时候赔不起。”
说着她自嘲的笑起来。
这话大大的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秦素梅逐渐放开,抚摸着录音机的黑色烤漆说:“怕什么,你对象是领导,招待所还真能让你们赔?”
魏清欢解释说:“他就是个搬运工大队长,算什么领导呀?他是享受了单位福利能住这里,我则是跟他沾光才能住这里。”
秦素梅对这款漂亮的录音机很感兴趣:“你会用吗?咱俩研究一下,听个歌?”
魏清欢会用。
因为钱进闯鬼市给她买过一台录音机现在就放在她的卧室里,每天夜里她会听一会缠绵动听的靡靡之乐才睡觉。
刚从她说没用过这台录音机是实话,因为她打开看过里面磁带是《大寨红花遍地开》、《钢铁工人多自豪》、《我为祖国献石油》之类的歌曲,已经听腻了,不感兴趣。
如今秦素梅感兴趣,她便调整磁带打开开关播放起来。
清亮激昂的女声响起:“学大寨赶大寨,革命精神放光彩,贫下中农心向党,伟大领袖教导记心怀……”
秦素梅也听腻了这些音乐,可此时换了环境,却又感觉动听的很。
魏清欢拎起暖壶要冲泡麦乳精,秦素梅注意到咖啡罐,她好奇的问:“这又是什么?”
“是咖啡,有点苦,我我我喝不惯,”魏清欢不擅长撒谎,说的有点凌乱,“所以我怕你也喝不惯,就想给你泡麦乳精。”
秦素梅恍然:“咖啡呀?这个我喝的惯,它不是有点苦,是很苦,我公公早年去苏联留学过,他蛮喜欢这东西的。”
魏清欢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改成冲泡了一杯咖啡。
这种雀巢大众口味咖啡的品质比秦素梅公公喝的咖啡要差,但口感好太多了,香醇甘甜的味道随着热气蒸腾瞬间攻陷她的鼻腔。
秦素梅对此肃然起敬。
原来好咖啡是这样的滋味,这姊妹现在可太享受了。
她捧起热热的咖啡杯小口啜饮。
不像之前尝过的那样苦涩,有奶香甜味在舌尖炸开,看着不远处十里银滩和碧蓝之海的盛景,她感觉如处云端。
这才是生活!
两人坐在阳光下一时无语。
秦素梅凝视海边,退潮后的银滩裸露出珍珠母贝般的色泽,浪花拍上来撞成碎水晶,远处泊着的渔船轻轻荡漾,像是一幅油画。
“这窗帘是什么材质你知道吗?”秦素梅把目光放到身边的提花缎面,“真是漂亮,是不是外国的进口货?”
魏清欢摇摇头:“你知道我本来家境便普通,然后父母去世的早,所以没什么见识,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秦素梅确实知道她的家境和成分。
所以如今看着她以女主人的姿态放松自在的待在这间自己想都不敢想住进来的房间里,心里难免升腾起羡慕嫉妒的复杂情绪。
但仔细看看魏清欢,她的心态又变了。
此时女老师斜倚在沙发凳上个,阳光灿烂照在她曲线流畅、丰瘦宜人的娇躯上熠熠生辉,像尊被海浪推上岸的琉璃美人。
柔光在她发间织就金线罗网,亮银耳坠在腮边摇曳,坠子上好像镶嵌了不知道是小水晶和碎玻璃的东西,阳光下随她转头化作流萤纷飞。
偶尔她抬手撩发时,一款秦素梅没见过样式的精巧手表懒洋洋的挂在她皓腕上,优雅、时髦。
秦素梅默默的看着她,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