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士元呢,是被一缕姜茶的那点余温给暖醒的。
等他意识慢慢回来的时候,后脖子先碰到了软软的丝质床褥子,松松软软的,就像是被太阳晒过一样,跟医疗舱里硬邦邦的凝胶垫子那可完全不一样啊。
他动了动手指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被角上的刺绣纹路,这是诸葛亮老爱用的星纹暗绣呢,和三年前在黑市救他的时候,披在他肩膀上的披风的纹样一模一样。
“醒啦?”一个低低哑哑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
庞士元把头歪向那边,就瞧见诸葛亮半跪在床沿上,右手还紧紧握着一块半凉的帕子呢,手指关节因为握得时间太长了,都泛白了。
诸葛亮身上的战术制服也不知道啥时候换成居家穿的青灰色棉袍了,领口还松了两颗扣子,能看到喉结下面淡青色的血管,就像揉皱了的绢帛似的。
“将军的房间,可比医疗舱软和多喽。”庞士元想挤出个笑容来,可话刚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了。他本来想抬右腿去蹭蹭床沿的,可是那腿上的肌肉就像泡在温水里的棉花一样,软塌塌的,连最轻微的抽动都做不了。“叮——”智脑的电子音突然在耳蜗里炸响,“检测到宿主感知不正常啦,你现在身体啥状况呢?下半身运动神经有98%都损伤了,按照临床的说法,这就是不可逆的瘫痪喽。”
庞士元听了,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诸葛亮垂在床沿的手。那双手啊,十年前的雪夜,帮他拔掉过冰棱子;三年前在黑市,还给他止住了刀伤呢。可现在,那双手就那么微微蜷着,好像面前有啥特别容易碎的东西,都不敢去碰一下。
“阿亮啊,我这腿……没感觉了。”庞士元把声音放得软软的,那尾音啊,还带着少年时撒娇才有的那种颤颤的感觉,“刚才想踢你一脚来着,结果发现连脚趾头都动不了。”
诸葛亮的睫毛一下子就颤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帕子,伸手去握住庞士元的脚踝,那动作轻得就跟碰一片雪花似的,可手指肚却重重地按在足三里穴上呢。“军医说啊,神经接驳仪过载的时候,脊髓就会暂时水肿,然后就压迫神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给庞士元掖被子角,脑袋上翘起来的那根呆毛还扫过了庞士元的手背,“等肿消了,就能动了。”
庞士元就这么看着他泛红的耳尖。
这可是诸葛亮说谎时候的老毛病了。想当年十二岁的时候,在山神庙躲雨,偷吃师傅藏起来的桂花糕,也是这样耳尖红通通地说“是野猫把食盒给撞翻了”。“那军医有没有说啥时候能消肿啊?”他弯起食指,轻轻勾住诸葛亮的小拇指。
十年前那个雪夜啊,他给这人挡冰棱的时候,也是这么勾着对方的小拇指,还说“疼就捏我”呢。那时候诸葛亮的手啊,冷得跟冰块似的,可现在却热得发烫。
诸葛亮的小拇指在他的指腹下缩了一下。
庞士元一抬头,就瞧见他眼底有那种乱晃的光,就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烛火似的,只听他说:“快了。”
“有多快啊?三天?五天?或者……”庞士元停了一下,指尖顺着诸葛亮的手腕往上挪,摸到他手腕上那道旧疤。当和自己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疤痕重合的时候,对方的脉搏一下子就乱了节拍,“是不是和当年冰棱扎穿我手腕的时候,养伤的时间一样长啊?”
诸葛亮的呼吸就卡在胸口那儿了。
他就想起十年前在雪地里,庞士元给他挡了冰棱之后,在柴房里躺了整整三个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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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就守在床边,看着那少年每天喝三大碗苦得直皱眉头的药,还看着他为了逗自己笑,把药渣捏成小狗的样子。到现在啊,那半块沾着血的药渣,还在庞士元枕头下的布包里呢。
“阿元……”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想把手抽回来,可庞士元却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将军撒谎的时候,耳朵尖还是会红呢。”庞士元小声地说道,大拇指在诸葛亮手腕上的疤那儿轻轻摩挲着,“以前师傅讲过,撒谎的小孩得罚抄《诫子书》十遍呢。”
诸葛亮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他眼睛盯着庞士元眼尾的红痣,在暖黄的床头灯光映照下,那点红就像一滴马上要掉却还没落下来的血,看得他心里一阵疼。
这时候,庞士元耳边又响起智脑的提示音:“目标的心率超过110了,愧疚值增加15,现在的好感度是85%。”
“我去给你热姜茶。”他猛地站起身来,转身的时候把床头柜上的水杯给撞翻了。
玻璃破碎的声音当中,庞士元瞧见他弯腰捡碎片的时候,后背的棉袍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厨房那边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庞士元看着那扇半掩着的门,听着诸葛亮故意放轻的脚步声音,忽然就笑了——想当年在黑市当线人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怎么从脚步声音去判断一个人的情绪。现在这脚步又拖沓又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这明显就是在躲嘛。
“宿主,目标的好感度已经达到攻略的临界值了。”智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机械的兴奋劲儿,“建议您乘胜追击,问问他十年前为啥不回青凉山——”
“嘘。”庞士元闭上眼睛,“他现在连热个姜茶都得热两遍,着什么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