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一股带着尘土味的风猛地撞开。
午后的阳光猛地挤进来一条光带,灰尘在里面狂乱地飞舞。
一个身材精壮、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蓝色军装,顶着顶旧军帽的汉子,像枚钉子一样钉在了门口。
他脸上线条硬朗,仿佛是用黄土地的棱角雕琢出来的,一双眼睛亮得像在油里淬过的匕首,警惕而锐利地扫过客栈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把驳壳枪,枪管微抬,手指扣在扳机上,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
这人正是王顺溜,《我的兄弟叫顺溜》里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弹无虚发的神枪手!
他粗重的呼吸声盖过了大堂里的其他声响,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狗汉奸!老子亲眼看见他跑进来了!藏头露尾的东西,滚出来!”
他喉咙里滚着怒火,视线像冰冷的探针,刮过佟湘玉煞白的脸、掠过白展堂下意识绷紧的脚尖、最后定在角落那堆被屏风半挡的现代装备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凶悍。
直播用的高清摄像头正对着门口方向,完美捕捉到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幕。
悬在半空的全息投影屏幕上,观众们的弹幕瞬间爆了棚:
【哎嘛!这不是顺溜兄弟吗?!那张脸,那身板儿,错不了!他咋跑这儿抓汉奸来了?】
【二营长的意大利炮拉过来啊顺溜!打鬼子专业户!】
【噗!他是不是把那堆高科技玩意儿当成啥秘密电台了?眼神儿够凶的!】
【快看佟掌柜!脸比她那面粉还白了!】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魂飞魄散,声音都劈了叉,差点把手里的瓜子筐扬了,“吕秀才!郭芙蓉!李大嘴!抄家伙…不是,保护亲娘啊!”
她身子一软,本能地想往柜台底下出溜。
“哗擦!”白敬琪下意识地把手往腰间一摸,动作快得像他爹,可惜那里平时只挂个用来装酷的枪套,那把装了就能惊天动地的真·左轮还在楼上箱子里好好躺着呢。
就在这瞬间,一道灰影无声无息地动了。
白展堂如同一缕最轻的风,脚下踩着精妙到毫厘的步法,身形只拉出淡淡的残影,快得不可思议,瞬间切到王顺溜的侧后方。
空气中只留下他一声断喝:“葵花点穴……”
“啪!”
枪声尖利地撕裂了空气,几乎与白展堂的动作重叠在一起!
一颗滚烫的子弹贴着老白的鬓角飞了过去,“噗”地一声,钉进了他身后那根粗大的房柱上,木屑四溅,留下一个冒着轻烟的小孔!
白展堂那点向王顺溜麻穴的手指,硬生生僵在半空,距离目标仅仅寸许,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小子拔枪瞄准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像是人!
“啊——!”祝无双的尖叫紧随枪声而起。
她手里正端着一摞刚洗好的碗碟,此时身体反应快于大脑,一个漂亮的鸽子翻身腾跃而起,竟在空中旋身将那摞摇摇欲坠的碗碟稳稳抱住,落地时裙摆飞扬,动作一气呵成。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放着我来……不是,放、放下枪啊!”
吕秀才被这声枪响惊得眼镜差点滑落鼻梁,他慌忙扶住镜框,下意识地往后退,嘴里还念着经:“子……子曾经曰过……不对!危险!危险!芙妹!青柠青橙!躲后面!”
他急得舌头都打了结,伸出双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想把大女儿吕青柠和小女儿吕青橙往后扒拉。
“秀才你松手!”郭芙蓉哪肯退缩,她眉毛倒竖,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冲上头顶,挽起袖子就往前冲,顺手操起了旁边桌上一个铜制的大茶壶,“排山……”
招式名只喊了一半,就生生被眼前的景象卡住了。
只见阿楚不知何时已从晏辰身后灵活地闪身而出,手里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盒子上方一道蓝色光幕垂直展开,正是刚才子弹撕裂空气的轨迹延伸线。
她俏丽的脸绷得紧紧的,冲着身旁那个高大魁梧、正活动着手腕脚踝、发出低沉“咔咔”关节响的铁蛋喊:“老公!铁蛋!硬茬子!上!保护客栈!”
“收到!”晏辰的声音低沉有力,眼神锐利,身体重心已经压了下去,蓄势待发。
而他身边的铁蛋更是气势陡然一变,那魁梧身躯里仿佛有低沉的引擎开始轰鸣,金属和骨骼结合的力量感扑面而来。
王顺溜的枪口几乎在阿楚出声时就再次抬起,带着军人的铁血和警惕,没有任何迟疑,就要锁定眼前这两个穿着奇装异服、气势迫人的家伙。
“且慢!”铁蛋洪亮的声音忽然炸响,如同一面铜锣狠狠敲在众人心头。
“嘟——哒哒哒滴答滴,嘟哒哒哒——哒哒!”一曲旋律激昂雄浑、带着浓厚硝烟味的军乐——《大刀进行曲》毫无征兆地在大堂内轰然响起!
那金戈铁马、杀伐凛冽的调子充满了整个空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力量!
小主,
这音乐太熟悉了,是刻在血脉里的号角!
王顺溜浑身猛地一震,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盯着晏辰和铁蛋的眼睛,瞳孔瞬间收缩!
握枪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那音乐像是带着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敲打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阀门上。
他脸上那层紧绷的、充满敌意的硬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流露出一丝巨大的惊愕和茫然,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期待。
他茫然地顺着音乐看去,最后死死盯住全息投影屏幕上正疯狂滚动的、他完全看不明白的“字画”。
“别冲动,兄弟!”铁蛋的声音在激昂的音乐衬托下显得格外铿锵沉稳,“你瞄错了!那不是啥狗汉奸的窝点!”
他大步上前,指着顺溜枪口所指方向——那里漂浮的蓝色弹道轨迹光幕,以及半空中流光溢彩的全息投影屏幕,“那是我们老家带来放‘幻术戏文’的玩意儿,高科技!2025年产的投影仪!专门给那边儿的老少爷们看看咱们这边热闹的!”
铁蛋伸出机械感十足的手指,点了点顺溜肩膀上那片蹭上的黄土印子,“你看你这军装,你这口音,打冀中那边过来的?瞧见那亮闪闪的‘弹幕’没?都是全国各地的热心宝宝们在发话问候你呢!”
王顺溜整个人都懵了。
枪依旧下意识地指着,但握枪的手臂肌肉不再那么岩石般僵硬。
他看看铁蛋,那双深邃冰冷的金属眸子深处似乎闪烁着真诚;又看看那发着幽光的弹道轨迹和绚丽的弹幕;耳朵里是震得心脏都在抖动的《大刀进行曲》……
他那张刀削斧劈的脸上,愤怒和固执像烈日下的积雪,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巨大困惑和一种被突如其来的未知洪流冲撞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只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
佟湘玉在柜台后面长长地、深深地喘出一口大气,拍着自己丰满的胸脯顺气:“亲娘啊……吓死额咧,额这小心脏……额滴个神啊,这影响仕途啊……”
邢捕头躲在人群后面探出个头,眼珠滴溜溜转着,盯着王顺溜手里那把驳壳枪,压着嗓子冲旁边的燕小六叨叨:“小六!小六!瞅瞅!看看人家那家伙什儿!真家伙!好家伙!回头问问这位好汉爷……枪打完了能不能留给衙门做个证物?咳,当然也是帮人家好好保管嘛!”
王顺溜如同根木桩,杵在客栈大堂中央。
铁蛋上前一步,试探性地轻轻把他紧绷的手臂往下压了压。
王顺溜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股顶天立地的军人气势瞬间垮塌了大半,失魂落魄地跟着铁蛋走到一张八仙桌旁,那把他不离身的驳壳枪沉重地搁在粗糙的桌面上。
大堂里死寂一片,连李大嘴都忘了揉他被打翻菜篮子时溅上油花的脸,只有角落里那被郭芙蓉不小心带倒的菜篮,里面几个萝卜还在地上滚着,被吕青橙眼疾手快地伸出小手,一招漂亮的“惊涛骇浪掌”——当然用的是巧劲,隔空一托一带,萝卜们乖乖地排着队滚回了篮子里,引得几个食客偷偷伸大拇指。
“……”王顺溜盯着碗里寡淡的白水,眼神空洞。
过了许久,那紧抿的、布满干裂死皮的嘴唇终于哆嗦着张开,声音又涩又哑,仿佛锈蚀多年的齿轮在艰难磨合:“俺……俺记得俺带人去端鬼子的炮楼……枪管子都打红了……俺们排的兄弟……一个接一个……都没了……俺最后看见……二营长抱着炸药包扑上去……炸了……轰……火光那个亮啊……闪得俺眼疼……后来……后来啥都没了……黑……死黑死黑的……”
两行浑浊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也无声无息地顺着他满是风尘、刻着深深皱纹的眼角淌了下来,重重砸在木头桌面上,洇开两个深色的圆点。
“二雷……俺最铁的兄弟……也……”
他没有嚎啕,但这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却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窒息。
那泪水里裹挟着战场上烧焦的烟尘、兄弟们飞溅的血肉,带着能把人心都烫出洞的滚烫悲凉。
铁蛋的机械眼微微闪动了一下蓝光,数据库中无数冰冷的资料瞬间被调用、对比、确认。
他伸出那只带着温暖拟生皮肤的手掌,沉重地放在了王顺溜颤抖不止的肩膀上。
“顺溜兄弟,”铁蛋的声音从未如此郑重,低沉而充满了力量,“看着俺!告诉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