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里,那点卯似的阳光刚斜斜地蹭过门槛。
一道影子便直挺挺地杵了进来,把门口那片暖黄的光斑拦腰截断。
来人一身青布直裰,浆洗得微微发硬,料子寻常得紧,可那张脸……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感。
眉眼清晰得像是用上好的徽墨刚勾画出来,皮肤紧实光洁,不见一丝纹路,可那双眼睛,深得仿佛两口汲干了月光的古井,沉淀着远超外表的、沉甸甸的疲惫,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站在那里,像一棵移栽错地方的百年老松,苍翠得格格不入。
大堂里正懒散的各路神仙顿时被这凝固的空气激得支棱起来。
白展堂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柜台上。
佟湘玉捏着账本的手指忘了翻页。
郭芙蓉揉面的动作僵在半空。
连吕秀才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都滑落了几分。
那怪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离门口最近的邢捕头身上。
他拱了拱手,动作标准得如同礼部定制的木偶,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敢问,此地可是同福客栈?在下……朝朝如念。”
这名字像颗小石子,噗通一声投入了心湖。
“哎妈呀!”邢捕头一个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腰包,仿佛那名字会吸人钱财,“这、这位……先生?您找谁啊?”
他上下打量着对方那身普通的行头和那张极不普通的脸,职业病让他脑子里警铃大作——不是骗子,就是妖怪!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放下账本,莲步轻移(带着十二分的警惕)上前几步,“这位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您这……面相可真年轻哈。”
她努力挤出个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忍不住在对方光滑得过分的下巴上溜了好几圈。
角落里,阿楚正窝在晏辰怀里,手指在悬浮于半空、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全息屏幕上划拉着,调整着直播镜头。
晏辰的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的发梢。
“宝儿,有情况,”阿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门口来了个‘朝朝如念’,这名字……挺有网感啊?你说会不会是哪个平台的古风博主迷路了?”
晏辰低笑,胸腔的震动传到阿楚背上:“这年头,穿汉服不稀奇,穿出这种‘刚从坟里爬出来还自带保鲜膜’效果的,倒是头一份。”
他捏了捏阿楚小巧的耳垂,惹得她缩着脖子笑着躲闪。
“铁蛋,”阿楚头也不回地招呼,“查查这个‘朝朝如念’,什么来路?数据库里有记录没?”
她顺手把直播镜头焦点稳稳地对准了门口那位不速之客。
一直像尊门神般立在阿楚晏辰侧后方的铁蛋,闻言立刻应声:“好嘞,楚楚主人!”
他那张金属质感、线条刚硬的脸上,电子眼瞬间亮起深邃的蓝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他眼球内部高速流动,如同星河流转。
他庞大的身体纹丝不动,但无形的信息流正以恐怖的速度接入某个超越时代的资料库进行检索。
【这扮相……剧组跑出来的?】
【气质绝了,眼神有故事!】
【三百块一天群演没这效果吧?】
【掌柜的懵圈表情包预定!】
【名字好怪,朝朝如念?念念不忘?】
悬浮的弹幕窗口在客栈一角无声地滚动着,五颜六色的字体快速刷过。
朝朝如念对邢捕头的防备和佟湘玉的试探恍若未觉。
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大堂中央。
那深潭般的眼底,疲惫似乎又浓重了一分。
“我寻此处,”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浸透了陈年的苦酒,“只为求解脱。”
“解脱?”莫小贝刚啃完一个糖葫芦,腮帮子鼓鼓囊囊,闻言含糊不清地插嘴,“大叔,您看着挺精神的啊?有啥想不开的?”
朝朝如念的目光转向莫小贝,那眼神里竟掠过一丝极淡、极短暂的温和,随即又被沉重的暮霭覆盖。
“精神?”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那弧度僵硬,仿佛久未使用的生锈门轴,“皆因……活得太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抛出的字眼却如冰雹砸落,“三百载寒暑,朝朝暮暮,不过囚笼。”
“噗——!”正在喝水润嗓子的燕小六直接喷了,呛得惊天动地,“三……三百岁?!哎哟我的亲娘嘞!”
他一边捶胸一边看向邢捕头,“师父!这、这影响仕途啊!咱管不管?”
邢捕头也惊得张大了嘴,下巴颏都快掉到地上了:“三……三百岁?娘咧!这可比上个月那个卖假仙丹的老道还能吹!”
“子曾经曰过,”吕秀才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探究的光芒,“‘老而不死是为贼’,这位……呃,前辈?您这寿数,委实……惊世骇俗。可有凭证?”
【三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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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兄弟留步!私聊!!】
【长生不老药滞销了?帮帮我们!】
【这演技,奥斯卡欠他十座小金人!】
【三百年单身狗?兄弟受苦了!】
【主播快问问他怎么保养的!】
【同福客栈变神话客栈了?】
弹幕瞬间爆炸,密密麻麻的彩色文字几乎盖住了半边虚拟投影。
郭芙蓉一把将揉到一半的面团按在案板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叉腰道:“喂!我说这位‘老’前辈!跑我们同福客栈来耍嘴皮子?要耍排山……”
她作势就要运气。
“芙妹且慢!”吕秀才赶紧拉住她,“听听他怎么说。”
“放着我来!”祝无双的声音清脆响起。
她端着茶盘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惯有的、想帮忙的热切笑容,“这位……先生,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有什么难处,慢慢说,我们同福客栈最是热心助人了。”
她将一杯清茶轻轻放在离朝朝如念最近的桌子上。
朝朝如念看了一眼那杯热气袅袅的茶,并未去碰,只是对着祝无双微微颔首,算是谢过。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众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麻木。
“凭证?”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光洁得如同少年。
只见他随意地、轻轻用指甲在坚硬的榆木桌角一划——没有刺耳的声响,没有木屑纷飞,桌角无声无息地缺了一块,断口平滑如镜,仿佛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削去。
那缺失的木块,竟在他指间化为细密如沙的粉末,簌簌落下。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连最聒噪的弹幕也凝滞了一瞬。
【卧槽!物理外挂?】
【这指甲比我家菜刀还快!】
【我开始信了怎么办……】
【替桌子问候你主治大夫!】
【三百年功力恐怖如斯!】
“铁蛋?”阿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手指在晏辰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晏辰立刻会意,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目光锐利地看向铁蛋。
铁蛋眼中的蓝光已经收敛,他转向阿楚晏辰,金属脸庞上竟罕见地模拟出一丝凝重的表情,声音低沉而肯定:“楚楚主人,晏辰主人。目标‘朝朝如念’,身份确认。核心数据库‘异常生命档案’最高密级记录:个体代号‘朝朝如念’,活跃时间跨度超过三个世纪。生理数据监测显示,其细胞活性、代谢水平……恒定于人类青年巅峰状态。目标……陈述基本属实。”
铁蛋的结论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近乎凝固的沉默。
长生!活生生的、三百岁的长生者!
这冲击力远超任何江湖传闻或志怪话本。
佟湘玉张着嘴,那句“额滴神”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声音。
白展堂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指微曲,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本能地摆了出来。
郭芙蓉忘了她的排山倒海,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平滑的断口和地上那堆木屑粉末。
吕秀才的眼镜彻底滑到了鼻尖,他浑然不觉,只是喃喃自语:“子、子曾经曰过……不,子没曰过这个……”
“哗擦!”白敬琪第一个蹦了起来,少年人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兴奋,“三百岁?真的假的?老白!咱家祖坟冒青烟……不对,是冒仙气了?遇上活神仙了?”
他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左轮枪套,仿佛想找个参照物比比。
吕青柠则抱着她那台贴满卡通贴纸的iPad,小眉头蹙得紧紧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嘴里念念有词:“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多么不合理,那就是真相……可是长生……这不科学啊……”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朝朝如念,像在审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谜题。
吕青橙没说话,只是默默往姐姐身边靠了靠,小拳头悄悄攥紧了,掌心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不安地旋转。
朝朝如念对众人的震惊视若无睹,那深潭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挺直的脊背似乎也被那三百年的重量压得微微佝偻,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求死,非因厌世。只因……时光滔滔,永无止境。看尽沧海桑田,亲朋尽作尘土,唯我……独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近乎哀求的情绪,那情绪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求诸位……助我解脱。刀兵水火,雷霆万钧……皆可。只求……一个终点。”
【真·活腻了……】
【三百年孤独,想想就窒息。】
【理解,换我三百年也疯。】
【主播快答应他!这素材绝了!】
【技术流呢?分析下怎么杀?】
【弹幕护体!】
【替长生者问候阎王爷!】
“解脱?”白展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江湖人特有的警惕和试探,“这位……前辈?您这身子骨,刀砍斧劈怕是连个印子都留不下吧?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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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瞟向那平滑的桌角,心里直打鼓。
“亲娘哎!”邢捕头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这活祖宗要寻死?这差事……这差事它影响仕途啊!小六!替我照顾……算了,这事太大,二舅姥爷也罩不住!”
他急得原地转圈。
燕小六立刻挺直腰板,一脸“包在我身上”的悲壮:“师父放心!我……”
他习惯性地就去摸腰间的唢呐,似乎想吹个送葬曲壮胆,被佟湘玉一个眼刀制止了。
“额滴神啊!”佟湘玉拍着胸口顺气,定了定神,看向朝朝如念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惧,有同情,也有一丝生意人的精明,“这位……先生?您看啊,您这情况,它特殊!非常之特殊!寻死觅活,多不吉利,也伤身体不是?要不……咱再想想别的法子?比如……开个养生讲座?额看您这保养秘方,肯定能火!”
她试图把话题引向“钱”途。
“掌柜的!都什么时候了!”郭芙蓉忍不住了,她性子直,看着朝朝如念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一股侠气涌了上来,“人家都这么惨了!三百年啊!搁谁谁不疯?既然前辈信得过咱同福客栈,咱就得帮!”
“芙妹说得对!”吕秀才扶正眼镜,脸上也露出读书人的执拗,“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前辈所求,虽悖常伦,然其情可悯。吾辈当……呃,尽力一试!青柠,青橙,你们说呢?”
“真相需要验证!”吕青柠脆生生地道,抱着iPad,小脸严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先试试物理方法!”
她看向白敬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