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踏进同福客栈门槛时,身影裹挟着一股与这热闹烟火地格格不入的阴郁湿冷,仿佛一块来自深海、未曾见过阳光的礁石。
他身形瘦削,像根被风霜反复打磨过的竹竿,裹在一身过于宽大的、料子却极考究的雨过天青色绸袍里,空荡荡的。
脸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偏偏唇色又透着一抹诡异的、近乎妖艳的深紫,像中了某种邪门的颜料。
最扎眼的是他右手,一根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的细长手杖,杖头雕成狰狞的毒蛇噬心状,蛇眼镶嵌两点猩红如血的玛瑙,随着他虚浮的脚步,那蛇眼在客栈昏黄的光线下幽幽闪烁,仿佛活物,无声地舔舐着空气。
他整个人,就似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强弓,又像一捧被无形之手托着的、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柜台后的佟湘玉正拨着算盘,噼啪作响,眼角余光扫到这个生客,职业性的笑容刚堆上脸,就被那蛇杖和那死人般的脸色给冻得僵在嘴角。
大堂里正嗑着瓜子、唾沫横飞讲述“七侠镇第一神捕”是如何智擒江洋大盗的邢育森,声音戛然而止,脖子像生了锈,艰难地转向门口。
燕小六的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破刀柄上,指节用力。
连坐在角落安静绣花的祝无双,都停下了针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客栈里那锅羊肉汤翻滚的咕嘟声,此刻显得格外响亮。
陈砚秋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一张张或惊疑、或警惕的脸,最后落在柜台后那位风韵犹存的掌柜身上。
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那笑容却只牵动了面皮,眼底深处是一片冻土般的荒芜和挥之不去的倦怠。
“叨扰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磨砂摩擦,“听闻贵店…有能人异士,陈某身染沉疴,特来…求个活路。”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蛇杖,与他此刻的谦卑形成刺眼的对比。
恰在此时,阿楚手腕上那个看似低调的黑色金属手环,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跳的“嘀”声。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蓝色光弧,瞬间扫过陈砚秋全身。
阿楚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快速划动,低声对身边的晏辰嘀咕:“辰哥,不对劲!扫描显示他体内…至少五种以上混合毒素,深度渗透,核心神经被侵蚀得像块破布!这…这根本不是寻常江湖毒物能搞出来的阵仗!像是…某种基因层面的定向破坏!”
晏辰原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桃花眼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不动声色地将阿楚往自己身后挡了挡,身体微弓,进入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他压低嗓音,每个字都带着冷硬的质感:“基因毒素?明朝?这乐子可开大了。铁蛋!最高警戒!”
“得令!老板!”铁蛋那魁梧的身躯像座小山般悄无声息地横移半步,刚好卡在晏辰阿楚与陈砚秋之间的视线通道上。
傻妞指尖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电弧,已然锁定了目标。
“各位家人们,”阿楚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对着悬浮在空中的全息直播球露出一个带着点职业性、又混杂着真实惊异的笑容,“今儿个同福客栈可是来了位…呃,重量级病友!这位陈先生,身中奇毒,连咱家的超级扫描仪都直呼内行!家人们快看弹幕,集思广益啊!”
她手指优雅地在空中一划。
霎时间,五光十色、字体各异的弹幕洪流汹涌而出,几乎淹没了半个大堂:
【卧槽!古装版生化危机?毒入膏肓还能站着说话?】
【青柠女神!到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真相只有一个!】
【这脸色…掌柜的,你们家羊肉汤里是不是掺了鹤顶红当调料?】
【放着我来!无双女神!快用你无敌的葵花点穴手给他定住排毒!】
【惊涛骇浪预备!青橙小可爱保护好自己!】
【古代就有这么猛的毒?这哥们儿该不会是得罪了外星人吧?】
【龙傲天呢?快用你的机关术做个透析机出来啊!】
佟湘玉看着满屋子乱飘的“家人们”,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招牌式的热情笑容,冲着全息弹幕挥了挥手:“哎呦喂,宝宝们好!额滴神呀,今儿个这阵仗,真真是‘癞蛤蟆跳油锅——活得不耐烦了’!陈先生莫慌莫怕,额们同福客栈,童叟无欺,专治各种不服…呃,各种疑难杂症!”
她转向陈砚秋,眼神里带着七分同情三分警惕,“陈先生,您这…到底是个啥情况呀?给额们交个底,也好让额们家人们…呃,宝宝们,一起想想辙?”
陈砚秋看着满屋子闪烁的弹幕和一张张或好奇或紧张的脸,嘴角那抹苦涩更浓了。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做个安抚的手势,那动作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
“佟掌柜,各位…家人们,”他艰难地模仿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对着全息投影的方向微微颔首,“陈某…江湖诨号‘毒书生’。这名号听着唬人,实则…是讽刺陈某终日与毒物为伍,最终也落得个毒入骨髓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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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那抹深紫的唇色似乎又重了一分,“此毒诡异,非中原之物,亦非寻常仇杀。陈某耗尽家财遍访名医,只求苟延残喘。今日冒昧前来,绝非为贩毒害人,只为…”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体佝偻下去,手杖重重杵地才勉强站稳,声音断断续续,“只为…求一线生机。若有解药…陈某愿倾尽所有,只求活命!”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她放下绣绷快步上前,眼神专注而认真,“陈先生,可否让我搭个脉?或许能探知一二。”
她纤细的手指就要搭上陈砚秋枯瘦的手腕。
“慢着,无双!”吕青柠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静,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紧紧锁定陈砚秋,“陈先生,您说非仇杀?这毒如此猛烈精准,若非深仇大恨,何人会用?再者,您方才提到‘非中原之物’,却又语焉不详。‘毒书生’这名号,在江湖上似乎也并非籍籍无名,晚辈倒是听闻过几桩与‘书生’有关的悬案,皆与奇毒失窃有关。您…”
她微微歪头,像只审视猎物的灵猫,“当真只是受害者?”
陈砚秋面对吕青柠的质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下骤然掠过的暗流,但面上依旧是那副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模样。
他苦笑着,声音愈发虚弱:“小…小姐明察秋毫。陈某…确实…曾因痴迷毒理,行差踏错,沾染过…一些不干净的过往。这毒…或许…正是昔日因果反噬。”
他闭了闭眼,脸上是浓重的悔恨与绝望,“报应…都是报应啊…”
“哗擦!”一声怪叫打破沉寂,白敬琪不知何时已从楼上蹿下,手里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耍了个极其花哨的枪花,枪口有意无意地在陈砚秋附近晃悠,小脸上满是装出来的老成和警惕,“娘!爹!小爷我看这人贼眉鼠眼,说话也藏着掖着,不像好人!依我看,先捆起来再说!甭管什么毒不毒的,小爷我一枪下去,保证他啥毒都消停了!”
他挺着小胸脯,努力想营造出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
“敬琪!休得胡闹!”白展堂身形一晃,快如鬼魅,瞬间出现在白敬琪身边,手指轻轻一拂,那左轮手枪就像变戏法似的到了他手里。
他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陈砚秋时,眼神复杂,带着老江湖特有的审慎,“陈先生,小孩子不懂事,见谅。不过…您这毒,确实蹊跷。咱同福客栈小门小户,怕是…”
“哎呀!展堂你嗦滴是啥话嘛!”佟湘玉急忙打断他,对着弹幕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宝宝们别听他的!额们同福,那奏是江湖儿女的温暖港湾!陈先生,您放心,额们…”
她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砰!哗啦——!”
客栈侧面一扇糊着高丽纸的雕花木窗猛地炸裂开来!
木屑与碎纸如同被飓风卷起的雪片,狂暴地四散飞溅!
一道裹挟着浓烈硝烟气息的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带着决绝的杀意破窗而入!
来人全身笼罩在利落的黑色劲装里,脸上带着一张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金属面具,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造型极其现代的自动手枪!
枪口在闯入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废话,直接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陈砚秋!纳命来——!”嘶哑的咆哮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
目标明确!直指正虚弱站在大堂中央的陈砚秋!
“小心!”数声惊呼同时炸响。
时间仿佛被瞬间拉长、凝固!
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快逾闪电,指尖几乎带出残影,直取黑衣人持枪的手腕!
祝无双的惊呼声还在喉咙里打转,身体已本能地扑向离得最近的莫小贝!
佟湘玉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就想往柜台底下钻。
郭芙蓉的惊叫和吕秀才带着颤音的“子曾经曰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混作一团。
邢育森怪叫着“有刺客!”手忙脚乱地拔刀,燕小六的唢呐“呜哇”一声凄厉长鸣,彻底走了调。
龙傲天低吼一声粤语粗口,双臂肌肉贲张,试图用身体护住祝无双。
晏辰的反应最为直接狂暴,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猛地将阿楚狠狠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坚实的盾牌,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阿楚在倒地的瞬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眼前景物翻转,紧接着就被晏辰带着熟悉气息的温热躯体完全覆盖,耳中是震得她心脏几乎停跳的枪声和他低沉急促的呼吸。
铁蛋和傻妞如同两台骤然启动的战争机器,眼中冷光爆射,一左一右,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铁蛋的目标是拦截子弹的轨迹,傻妞则如离弦之箭直扑那个持枪的黑衣刺客!
然而,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比所有人都更快!
就在那致命的子弹即将撕裂空气、洞穿陈砚秋头颅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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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砚秋瞳孔因死亡临近而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瞬间!
“呀——!”
一声属于孩童的、却充满惊人爆发力的清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是吕青橙!
她那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沉睡的远古海神骤然苏醒!
一股肉眼可见的、磅礴浩瀚的淡蓝色气浪,如同凭空出现的怒海狂涛,以她小小的身体为核心,轰然爆发!
空气被这恐怖的力量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气浪所过之处,桌椅板凳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狠狠掀飞、撕扯、粉碎!
那枚裹挟着死亡尖啸、足以洞穿钢板的黄铜弹头,一头撞入了这片由纯粹内力构成的“惊涛骇浪”之中!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力揉捏金属的沉闷嗡鸣!
嗤——!
高速旋转的弹头,在淡蓝色气浪的疯狂撕扯和挤压下,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块,瞬间变形、拉长、扭曲!
炽热的金属碎片和内部填充物被狂暴的内力强行引爆、撕裂!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团骤然膨胀、继而迅速湮灭的刺目火光和呛人的硝烟!
最后,化作一片纷纷扬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铜屑与火药残渣,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金属雨,簌簌落下,铺满了狼藉的地面。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一片极致的安静。
只有木屑和灰尘还在空中缓缓飘落,只有被掀翻的桌椅残骸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只有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木头粉尘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白展堂的手指离黑衣人的手腕还有三寸。
祝无双抱着莫小贝扑倒在地。
佟湘玉半个身子缩在柜台下,张着嘴。
郭芙蓉的手还紧紧抓着吕秀才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