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年轻了许多,大约二十五六岁,眉宇间少了那份被逼到绝境的凶狠戾气,却多了几分风霜磨砺出的坚韧和…深藏的悲恸。
他的真实容貌颇为端正,鼻梁高挺,嘴唇紧抿,只是左边眉骨处那道深刻的旧疤依旧存在,此刻更显狰狞。
他随手将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丢在地上,仿佛丢掉了一个沉重的伪装。
“掌柜的…各位…”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比刚才清晰平稳了许多,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阿楚和晏辰身上,带着一丝坦诚的释然,“林阿七…是我的化名。方才那张脸,是行走江湖的‘皮’。”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开口的勇气,“我本名…不重要了。官府悬赏五百两,通缉的罪名是‘劫掠官银、杀伤人命’的江洋大盗,没错。”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夹杂着刻骨的恨意:“可他们没说的是!我劫的,是漳州知府陈扒皮克扣了三年、本该用于修筑海堤以防备倭寇的救命银子!那狗官!为了一己私欲,中饱私囊,任由海堤年久失修!三年前那场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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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猛地哽住,眼眶瞬间泛红,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爹娘,还有我那未过门的妻子阿秀…整个渔村…几百口人啊!全…全没了!被卷进了海里!尸骨无存!”
大堂里一片安静,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佟湘玉忘了心疼她的银子,捂着嘴,满眼都是震惊和同情。
郭芙蓉眼圈也红了,狠狠啐了一口:“狗官!该杀!”
祝无双轻轻叹息,眼中满是悲悯。
吕秀才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镜片,声音带着哽咽:“苛政猛于虎…猛于海啸也…惨绝人寰,惨绝人寰啊!”
林阿七缓了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我杀出重围,逃得性命,发誓报仇!我查!我查了整整三年!终于查清了陈扒皮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铁证!也找到了他藏匿赃银和罪证的地方。我化身‘夜枭’,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可…就在我准备动手,将罪证公之于众的前夜…”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无力,“陈扒皮那老狗!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风声!他…他派人抄了我的落脚点!别的我都不在乎!可…可他们抢走了一样东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是阿秀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我们的…婚书!!”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泪。
“那上面…有阿秀亲手绣的并蒂莲…还有我们俩的名字…生辰…”林阿七的声音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没了它…我连阿秀的样子…都怕有一天会记不清了…”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楚和晏辰,那眼神不再是凶狠,而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恳求,“我林阿七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我一定要拿回那张婚书!那是阿秀…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沾满尘土、带着刀疤的脸颊,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个刚才还像孤狼一样凶狠的汉子,此刻脆弱得如同迷路的孩子。
大堂里弥漫开浓重的悲愤和沉默。
连弹幕也瞬间安静了不少,只有零星几条飘过:
【泪目了…狗官该死!】
【婚书…呜呜呜我的眼泪不值钱…】
【阿七哥撑住!一定要拿回来!】
【陈扒皮!名字就透着恶心!】
【同福客栈的大侠们!帮帮他啊!】
晏辰轻轻拍了拍阿楚的手背,阿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
她上前一步,走到林阿七面前,目光清澈而坚定:“林大哥,那婚书,现在何处?”
林阿七抹了把脸,声音带着疲惫和不确定:“八成…在陈扒皮的府邸。他抢走它,定是为了彻底毁掉我的念想,或者…想以此要挟我。他的府邸就在漳州城内,守卫森严,养了不少鹰犬爪牙,他自己…也懂些拳脚。”
“漳州知府陈道明?”晏辰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在护腕上轻点,调出资料,“铁蛋,傻妞,调取陈道明所有公开及…非公开信息,重点查找其府邸结构、守卫轮换、以及可能的藏匿重要物品地点。”
“收到,老板!”铁蛋立刻应道,电子眼里的蓝光频闪。
傻妞也点头:“要得!格老子滴,挖他个底朝天!”
佟湘玉此刻也缓过神来,虽然还是心疼银子,但那股子义愤填膺的劲儿也上来了。
她一拍大腿,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开始排兵布阵:“好咧!既然是这样,那额同福客栈就不能不管咧!额们得替天行道!老白!你轻功好,负责探路!芙妹!你和青橙是主力,压阵!秀才!你…你负责…负责…”她卡了一下,看着自家妹夫那文弱的样子,“负责给大家伙儿喊喊口号,壮壮胆!额…额坐镇中军!无双,照顾好小贝和俩丫头!大嘴!看紧厨房!别让人趁乱把咱的酱肘子顺跑了!”
“放着我来!”祝无双立刻应声。
“哗擦!娘!我呢?”白敬琪不满地跳出来,摆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小爷我这把‘追风’可不是吃素的!”
他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
“你?”佟湘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给额老实待着!别添乱!你那玩意儿动静太大!打坏了花花草草…额是说,打坏了人家府里的瓶瓶罐罐,你赔啊?”
白敬琪顿时蔫了。
吕青柠小眉头紧锁,小大人似的开口:“娘,我觉得我们可以用更智慧的方式。”
阿楚和晏辰相视一笑。
晏辰优雅地打了个响指,手腕上的护腕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上面正是漳州知府衙门和陈道明府邸的详尽三维结构图,甚至标出了红外扫描到的热源点。
“佟掌柜说得对,硬闯动静太大,也容易伤及无辜。”晏辰的声音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既然陈扒皮做贼心虚,那我们…就让他自己把罪证和婚书,‘主动’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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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众人异口同声,满脸疑惑。
阿楚狡黠地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容:“对,主动。我们来给他演一场…来自‘上头’的,他无法拒绝的——‘三堂会审’!”
“演…演戏?”佟湘玉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省钱省力的曙光,“咋个演法?”
晏辰的手指在光幕上快速滑动,图像变换:“铁蛋,傻妞,启动全息环境模拟系统。目标:模拟按察使司大堂,要庄严肃穆,细节逼真,特别是官威要足。阿楚,准备‘青天大老爷’的投影形象,气势要压得住场子。秀才兄,”他看向吕秀才,“你熟读律例,口才便给,这‘按察使’的台词和气势,非你莫属!记住,要让他以为,是省里的按察使大人亲自秘密提审他!”
吕秀才一听,激动得眼镜都差点又滑下来,整了整衣冠,清咳两声,瞬间进入了状态,抑扬顿挫道:“晏兄放心!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番定要那陈道明,在煌煌律法、朗朗乾坤之下,无所遁形!本官…呃,本按察使定要为民做主!”
那架势,仿佛已经穿上了绯红的官袍。
郭芙蓉看着自家相公那副“戏精附体”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低声道:“呆子,可别光背古籍,说点人话!”
“芙妹此言差矣!”吕秀才正色道,“古籍乃微言大义,句句珠玑,正合此庄严场合!待为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慑之以威!定叫那陈扒皮…呃,陈道明,俯首认罪,乖乖交出阿七兄弟的婚书!”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舌战狗官、大获全胜的场景。
【卧槽!全息投影公堂审贪官?这操作骚断腿!】
【秀才要当青天大老爷了!期待值拉满!】
【家人们快截图!秀才高光时刻!】
【阿楚晏神配合天衣无缝!高科技玩出花!】
【陈扒皮:我可能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婚书有希望了!阿七哥挺住!】
计划在紧张而高效地布置着。
铁蛋和傻妞开始调整设备参数,无形的信号波束穿透客栈屋顶,锁定了漳州城内那座戒备森严的知府府邸。
阿楚则在光幕上快速勾勒着一个威严、刚正不阿的“按察使”虚拟形象。
吕秀才在一旁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反复打磨着“台词”。
佟湘玉则指挥着李大嘴赶紧给大家伙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演戏!”
林阿七看着眼前这群人为他奔忙,为了他那份渺茫的希望绞尽脑汁,甚至不惜冒险。
那份孤军奋战的冰冷和绝望,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暖流所取代。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眼中复仇的火焰依旧燃烧,却悄然融入了新的光亮。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漳州知府陈道明的卧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惊惶的脸。
白天同福客栈那边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追捕“夜枭”的行动莫名其妙地损失惨重却一无所获,让他心头的阴影越来越重。
夜枭没抓到,自己贪墨的证据会不会已经被他散播出去?
那要命的婚书……
他烦躁地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突然!
房间内的光线诡异地扭曲、波动起来。
墙壁、家具、帷幔……所有熟悉的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般荡漾、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
“谁?!来人!护……”陈道明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刚要扯开嗓子喊人,声音却像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眼前,虚空之中,一点光芒骤然亮起,迅速扩大、凝聚!
威严的獬豸图腾在光芒中显现,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光芒稳定下来,赫然是一座庄严肃穆、灯火通明的大堂!
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两侧“肃静”、“回避”牌分立。
堂下是水火棍、刑具的冰冷反光。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官威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陈道明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大堂正中央,端坐着一位身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面容冷峻如铁、不怒自威的大员!
那气势,绝非他一个区区知府所能企及!
大员身后,侍立着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的铁蛋和傻妞的虚拟形象,仿佛能洞穿人心。
“漳州知府陈道明!”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在虚空中炸响,正是那堂上大员开口。
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震得陈道明耳膜嗡嗡作响。
“啊?!下…下官在!”陈道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跌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阵仗!这威压!绝对是省里来的大人物!还是秘密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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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了!
“本官奉上谕,密查闽浙吏治。”虚拟的“按察使”——吕秀才的台词通过变声器,带着一种奇特的、文绉绉却又极具压迫力的腔调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陈道明心上,“尔身为朝廷命官,牧守一方,不思报效皇恩,抚恤黎民,反而贪墨无度,中饱私囊!三年前,朝廷拨付修筑海堤之专款,总计纹银八万两!你!陈道明!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截留侵吞六万五千两!致使海堤失修,倭寇之患未除,反酿滔天大祸!漳浦县东渔村,全村三百二十七口,尽殁于海潮!此滔天大罪,尔可知晓?!”
“大人!大人明鉴啊!下官冤枉!冤枉啊!”陈道明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那…那海堤款…是…是前任…不不不!是…是倭寇猖獗,工程艰难…损耗巨大…下官…下官是迫不得已啊!请大人明察!明察啊!”
他语无伦次地狡辩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哼!巧言令色!”虚拟按察使猛地一拍惊堂木,铁蛋同步模拟出震耳欲聋的“啪”声,怒喝道,“铁证如山,岂容尔狡辩!账册何在?库银亏空几何?你府中地窖之下,暗格之中,所藏何物?那用民脂民膏换来的金玉珠宝,可还压得你良心安稳?!”
陈道明浑身一颤,对方连他藏赃银的地窖和暗格都一清二楚?!
这…这绝对是掌握了确凿证据!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虚拟按察使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陈道明!你可知,此等罪行,按《大明律》,当处极刑!抄家灭族,亦不为过!本官念你为官多年,或有一念之仁,若此刻幡然悔悟,供认不讳,或可…求个全尸!”
“抄…抄家灭族…”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陈道明头上。
他想到自己偌大的家业,想到娇妻美妾,想到儿子…
不行!绝对不能认!
可…可对方证据确凿,连藏银地点都知道了…
他冷汗如浆,浸透了中衣,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他心理防线即将彻底崩溃之际,虚拟按察使的声音忽然放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抛出了看似“网开一面”的饵:
“本官亦闻,你除贪墨巨款、草菅人命之外,尚有一桩私怨?为一纸区区婚书,竟行凶强夺,构陷良民为盗?此等行径,卑鄙龌龊,令人发指!那婚书,现藏于你何处?”
婚书?!陈道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对方连这个都知道?!
难道…难道那“夜枭”林阿七,竟是按察使大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