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铜鹤香炉中袅袅升起沉水香的烟雾,那香气本应是淡雅宜人,舒缓心神的,然而苏晚却从中闻出了坟场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昨夜挖开的尸坑场景,如同噩梦般在她眼前不断晃荡,孩子凹陷的颅骨、妇人断裂的肋骨,像尖锐的钉子一般,狠狠楔进她的后颈,让她浑身不自在,满心皆是沉重与悲愤。
“臣顾昭,带民女苏晚,奉召述职。”顾昭清朗的声音在宽阔的殿内回响,苏晚这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已随着他一同跪了下去。
龙案后的明黄身影隐隐约约地隐在纱幔之后,只能瞧见半只戴着翠玉扳指的手,正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呈上来。”那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影十一从殿外匆匆进来,鞋底还沾着未来得及擦净的泥,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淡淡的痕迹。他双手捧着个桐木匣,当匣盖掀开的瞬间,许大人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毫无预兆地落在案上,溅起的茶水洒了一地。匣中放置着半片发黑的粗布,布的边缘粘着暗褐色的血痂,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另有几枚泛青的莲子,莲子壳上的裂纹里还塞着草屑,看上去陈旧而诡异。
“这是晋州城外义庄旁的尸坑中挖出的。”顾昭向前迈了两步,身姿挺拔,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影十一连夜绘制的尸坑图,共一百七十二具尸体,其中九十四具可辨年龄,最幼者三岁,最长者六十二岁。”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着在场众人的心。
许大人扶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老花镜险些滑落到鼻尖,他凑近仔细查看。“布片是赈灾粮袋?”
“正是。”顾昭伸出指尖,轻轻点过布片上模糊的“晋州府”印,神情严肃。“臣查过户部存底,去年拨给晋州的赈灾粮,每袋用的都是这种靛青染的粗布,印着州府官印。这些布片上的霉斑,与臣在晋州粮仓暗格里找到的发霉粮粒完全一致。”
这时,苏晚听见右首的陈尚书轻轻哼了一声。这位户部尚书身着玄色云纹官服,显得颇为华贵,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更添了几分悠然自得的假象。“顾统领查案倒有几分手段,只是......”他目光轻蔑地扫过苏晚,“让个民间女子参与朝议,成何体统?”
“陈大人可知,这些尸体的死因?”苏晚突然开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碰撞出清晰的回音,那声音像极了逃荒时敲在破铜盆上的声响。那时,她敲着铜盆呼喊“来领药汤”,是为了救助那些苦难的百姓;如今,她要以这声音敲醒这满殿装作糊涂的“聪明人”。
陈尚书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结。“不过是饿殍......”
“不是饿殍。”苏晚迅速掀开随身的药囊,从中取出一本磨旧的皮面本子,封皮已经磨损得有些毛边,看得出使用的频率极高。“这是我逃荒时记录的病例。三月十七,张阿婆,呕吐不止,腹痛如绞;三月十九,王二牛,便血三日,指甲发乌;四月初二,李婶子的小儿子,抽搐时咬断了舌尖......”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开本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笔每一划都记录着那些百姓痛苦的遭遇。“这些症状,与我昨夜检查的尸体完全吻合——他们是吃了发霉的赈灾粮,中了毒。”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烛芯爆燃的细微声响。苏晚看见皇帝的手指突然顿住,纱幔后的目光如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刮过她的脸,那目光中带着审视、怀疑与探究。
“中毒?”许大人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眼中满是震惊。“可有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