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医馆后院的老槐树还浸在晨雾里,墨绿的叶子上滚着晶莹的露,风一吹,便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影十四已带着两名暗卫候在马厩前,三人都换上了灰扑扑的短打,裤脚沾着刻意蹭上的泥,活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两匹青骓马的铁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嘚、嘚,马鼻子里喷出白气,马背上搭着灰布包裹的行李——那是苏晚连夜备下的,粗麻布磨得发亮,除了止血散和解毒药粉,最里层还塞着她那套银质针包,针尾系着的红绳在布缝里露出点边角。
顾昭立在廊下,玄色暗纹直裰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他望着暗卫腰间的青铜鱼符,那鱼符被摩挲得发亮,边缘都圆了,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散了晨雾:你们扮作杜先生的随从,记住,前七日只听、只看、只记,少说话。晋州城东门第三家米行后巷有个废弃水井,井台上刻着朵莲花,每日丑时三刻,将情报封进竹筒沉下去,别沾了水。
为首的暗卫单膝点地,膝盖撞得青砖一声,抱拳时骨节泛白:属下明白,绝不多言。
苏晚提着盏羊角灯从角门过来,灯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眉峰紧拧成个疙瘩。晋州的土硬,经了大旱更是结得像石头,车辙深过三寸的马车,必是装了重物,十有八九是毒粉或军械。她踮脚掀开暗卫的行李,指腹在银针包的位置按了按,确认没移位,若遇外伤,先用酒坛里的雄黄酒擦伤口——我往你们水壶里灌了半壶,酒色发橙,别当水喝,那是加了雄黄的。
暗卫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点憨直:苏姑娘放心,属下识得雄黄味,苦中带辣。
顾昭伸手按住苏晚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帕子传来,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他们是暗卫里最擅伪装的,去年在南疆扮过药农,连土司都没识破。他转向暗卫,声音陡然转厉,出发。
马蹄声渐远时,东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像块被染了淡墨的宣纸。老吴拎着铜盆从厨房出来,盆沿磕着门槛,一声,盆里的水晃出涟漪,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苏姑娘,门环上挂着个竹筒。他指了指朱漆大门,门环上缠着根褪色的红绳,系着个青竹筒,竹节上还留着牙印,看着像信鸽脚环上的,刚才飞进来时扑棱棱的,吓了我一跳。
苏晚的手指刚触到竹筒,冰凉的竹皮贴着掌心,心跳便快了半拍,像有只兔子在胸腔里撞。她掰开竹塞,里面的干草簌簌落下,取出半张泛黄的桑皮纸,纸边卷着毛边,墨迹未干,还带着点墨汁的腥气:魏某知杜某是伪使,晋州旧部非尽叛,愿与朝廷和解。然幽冥门已插心腹于各营,借乱谋权,恐生大变。末尾压着枚青铜虎符,巴掌大小,虎纹磨得浅了,正是三日前魏将军派来探路的亲卫所佩,边角缺了个小口,是当年平叛时被箭簇崩的。
春桃!她喊了一声,转身时撞翻了廊下的药篓,陈皮和艾叶滚了满地,药香混着晨露的潮气漫开来。
春桃从药堂跑出来,鬓角的木簪歪着,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苏姐姐?怎么了?
拿杜先生的供词。苏晚捏着信纸往屋内走,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真正的陷阱才刚布好,原来在这里——她将信纸拍在案上,供词里各营粮草短缺副将与参将不和的记录被她用朱砂笔圈成一片红,像渗了血,幽冥门一面让杜先生假投诚引我们入局,一面煽动旧部反抗,逼朝廷出兵平乱,他们好坐收渔利,趁机控制晋州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