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晔等了等,忍不住问道:“母亲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章锦仪想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闭着眼睛,嘴唇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地默念完了一整卷经,才张开眼,一瞬间眼里像是掠过一种针一样的锋芒,直刺向缇晔,道:“你将各州郡的主君,都召到京都来干什么?”
缇晔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闻言,神色都没怎么变,只是撇了撇嘴,道:“母亲,你不是说我长大了,可以亲政了吗,怎么还要过问这些事情。”
还带着些撒娇的口吻。
章锦仪没吃他那套,方才还肃静的脸上,又显出了几分凌厉,他对缇晔道:“我让你亲政,可不是让你乱来。”
缇晔看起来不大服气:“这怎么是乱来?母亲执政这些年里,这些主君们在自己的封地上逍遥自在,一次也没入朝朝见过,这才是真的说不过去。”
章锦仪冷哼一声,道:“让他们来干什么,来篡你的位吗?”
缇晔却不以为然,道:“母亲,您这十年来改革吏治,整顿朝纲,早将满朝上下整治得好似个铁桶一般,谁能轻易篡你儿子的位,而且,”
缇晔说着,突然顿了顿,那股戾气又在他眉间聚拢起来,脸上的花纹流动起来似的,泛出光彩,他一掀嘴唇,却是笑了起来:“我既然是传闻中的妖魔转世,这些不过肉体凡胎,又岂能与我相抗?”
听他这么说,章锦仪捻珠的动作蓦然一滞,而后又更快速地捻动起来,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说你是妖魔,谁敢这么说?!”
方才还端庄肃穆,冷静自持的妇人,只因听得妖魔二字,几乎立刻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缇晔却不回避,看着眼前的妇人,沉默了会儿,突然出声,道:“如果我不是妖魔,母亲你又为什么这么怒不可遏?”
章锦仪的表情滞了滞,然后她嘴唇一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被缇晔抢先了:“如果我不是,我的父皇,又怎么会在十年前的那个夜里,突染暴病,以至于神志不清,在最后的几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章锦仪手指蓦地收紧,紧紧攥住了自己手中的念珠,她飞快地捻动着珠子,嘴唇里一直无声默念着经文,像是要将缇晔的声音隔绝在外。
但是对方的声音却无孔不入,又插了进来:“母后你又为什么,成日蜗居在这小小佛堂,整日诵佛念经?”
章锦仪捻珠的动作停止了,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了。
缇晔看着眼前素颜寡淡的妇人,眼中近乎显出一种不忍心了,他道:“您是对谁充满愧疚,日夜不得安宁,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以求超渡对方,解脱自己?”
章锦仪没有出声。
缇晔低声地道:“这些年来,母后您用心良苦,不顾一切排除异己,将朝中都换上了您母族中的人,您保我性命,扶我登基,为我铲平一切威胁和障碍——母后,孩儿三生有幸,能得您这样一位娘亲,不管孩儿是何身份,都这样地爱惜我,保护我。”
章锦仪手指轻轻一颤,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她看着眼前年轻的,快要长成了,但毕竟还未完全长成的青年,眼中一瞬间露出怔忪,和疼惜的神情,她的眼圈开始泛出一圈红色,像是马上要涌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