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死,断了几根骨头,好像还有脑震荡和轻微内脏出血吧,他下手太重了,就算是那个年代对家暴没有那么重视,也说不过去,判了刑,进去了。”
“那你妈妈还在,怎么就不养你了呢?”玲玲问。
“我妈也没什么本事,还不如你和剑兰姐,”陶树摇着头,“她后来怪我跑出去惹得人报了警,让家里没了男人,没了支柱。”
玲玲听得握紧了拳头,她没有孩子,但看着剑兰玉雪可爱的女儿,她也会想着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和自己血脉相连,对自己无限信任和依恋,她必定拼尽全力都要保护孩子的周全。
“她开始饿我,打我,很奇怪,那个男人还在家的时候,我妈总是护着我,但他进去了,我妈就变成了他……又过了大概一年吧,我对那时候的时间没什么概念,只记得我妈说,‘陶树,你今天五岁了,妈妈送你一个礼物’。”
玲玲听得毛骨悚然,仿佛预感到了陶树要说出口的这个“礼物”,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她把我和她一起关在家里,锁了门,当着我的面,用腰带挂在客厅的空调洞里……”陶树没把话说完就说不下去了,拼命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过了多久,再说起这段噩梦一样的经历,他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结冰的河面下,冰冷刺骨,却根本找不到洞口逃离窒息严寒。
玲玲捂住了嘴,一下就哭了出来。
陶树过了良久,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应该是想把我饿死的,但好巧不巧,我养父的单位回访受害人家庭,联系不上我妈,我爸爸担心,”陶树至始自终都没有称呼过自己的生父“爸爸”,他口中的爸爸只有黎桐,“他实在放心不下,过了两天还联系不上,就到我家来看看是不是搬走了,结果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了异味,赶紧叫了同事过来破门,才找到我和我妈,我当时已经快不行了,看到我爸爸的时候,觉得他好像是天上下凡的孙悟空,”陶树说起黎桐,脸上才又有了温热的气息和一点笑意,“那时候只知道孙悟空,还是在邻居家看电视看到的。”
“那你就被你爸爸收养了吗?”玲玲急切地想要一个大团圆结局。
陶树摇摇头,“当时我舅舅想养我,他只有一个女儿,大概想要一个儿子吧,他要我,我爸也就没办法了,但我舅妈不喜欢我,又在他们家过了一年,后来舅舅实在拗不过舅妈,我才到我现在的爸妈身边。”
陶树讲自己的身世,是想拉进一些和玲玲的心理距离,让她知道自己有能够真正体会苦难和共情的能力,但这些伤痛隐藏在陈年的疤痕下面,随时去看,都还能溢出血淋淋的脓,随时去碰,都还能感到沉闷闷的痛,好像永远都不会再痊愈。
“我真是……”玲玲抹着面上的泪,“小树对不起,让你说起这些事儿。”
陶树摇摇头,“人人都有自己的痛,我其实很幸运,能在受了那些苦之后遇到我爸妈,感受到正常的家庭环境,我也常想,可能是老天爷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在六岁之前给完了,从六岁开始,就全都是好的。”
“我要是你,怕都撑不过那前六年。”玲玲看着陶树,眼里都是心疼。
“没关系的,”陶树又变成平时坦然乐观的样子,“都过去了,就不算什么了,玲玲姐你是一直跟着父母长大的吗?”陶树开始将话题转回玲玲身上。
玲玲听完陶树的经历,再说起自己,明显松弛了很多,她摇摇头,“我们那里是村子,家家户户都穷,我爸妈生了我就出去打工了,我在村里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搁现在叫那什么来着?”
“留守儿童。”陶树提醒着。
“对,留守儿童,刚开始吧,年年都盼过年,过年了爸妈就回来了,带好多吃得穿的,花钱也比爷爷奶奶大方,想要什么都给买,后来他们在打工的城市生了我弟弟,我就没那么喜欢他们了。”玲玲说着。
陶树很理解这种心情,他以前学习纪录片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前辈的作品,留守儿童的父母回过头来想管自己多年没有共处过的女儿,但多年的分隔加上女儿的叛逆,让他们根本没有沟通的方法,只余下无尽的争吵与相互的不理解,最终女儿也读不下去书了,踏上了和父母一样的离乡打工路,将上一辈的命运和无奈,又延续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到现在也觉得不公平,”玲玲眼神愤恨,“为什么弟弟就能跟在他们身边?我就像多余的人,丢在乡下,到了现在,我能挣钱了,他们还要来问我要钱,给弟弟盖房子买房子,给弟弟娶媳妇儿,他明明已经比我多了太多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