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握紧怀剑,走上前去掀开帐子,驻足看去,但见素月银泻,霜落凝秋,瀚海苍茫之间惟有万里草场与天际相接,四野寂然无声,均是白狄雄兵的营帐,一排排的旌旗笔直如练,可见平日里白狄军治军严谨,军形整肃。
殷错心中一时惘然,一时又是发冷,心中只想:“白狄人天生便是一头头贪婪的野兽,是一簇簇可怖的烈火,他们永不知疲倦地焚烧着,直要将世间的一切全都焚烧殆尽才好。待得阔连讨伐完了乌尔忽,他所觊觎的便必然是我们南边丰沃的良田,他麾下的铁骑所践踏的便是我大楚的百姓,这簇火,迟早便要烧到我们南边!”
他心中思绪乱如潮涌,起伏难定,怔怔伫立良久,直至耳边响起圣火殿的撞钟之声,这才回过神来。
殷错心下一凛,将手中怀剑贴身藏好,戴起毡帽,跟着被召去同观阿术真受审的白狄诸贵族一齐快步赶去。
只见那授审之庭设立在圣火殿中的尖端穹顶之下,下设三座圣火坛,伽玉女贞社尔辽、圣火殿的座赫拉海乌素戾冈以及金乌教中的秉铎厄立均自端坐于前,三人共同授审。
白狄诸贵族与阔连夫妇均坐于席间,乌素戾冈翻开《神主宝训》,与众人齐声诵读庭审盟誓。
其时伊特赛诸部族中大多依仗主神裁决,诸多犯罪过失均归属“亵渎神灵”之法条,故而但凡有甚不当之处均由圣火殿的三神司裁决,阿术真虽是贵族将领,一旦有人举证,他亦是不例外,在圣火殿中一并也要被羁押、授审,一如寻常疑犯。
众人祷毕,厄立一挥权杖,高声说道:“将索狄格达兰台带上来。”
两名神司押着阿术真从地牢之中走出,走到庭中站定,殷错心下一紧,忍不住探前看去,只见阿术真头上戴着枷锁,手足上均是镣铐,显是圣火殿忌惮他武功,对他看管颇严,这几日待审在地牢之中不见天日,更衬得阿术真益发肤白。
阿术真微微侧头,径直便瞧见席中脸色惶急的殷错,与他目光相接,脸上顿显安抚之意,显是担忧殷错,殷错却是心下一痛,低下头去,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袖口。
“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圣火的光耀;如今蒙神主阿密特的恩典,因为他用忍耐的心宽容人先时所犯的罪,好在今时显明他的义,使人知道他自己为义,”乌素戾冈说道,“索狄格达兰台——脱脱卜花的巴日斯之子,我听闻伊特赛的圣民检举你,说你违背了阿密特圣主的训,随从逆性的情欲,与男人苟合,做下了可羞耻可厌憎的丑事,令圣火蒙羞,亵渎了阿密特赋予你的圣命,应当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你是否认罪?”
阿术真下颌微抬,凝眉直视乌素戾冈,一字一句说道:“我是阿密特虔信的使徒,为光耀圣火而生,为光耀圣火而死,金乌赐予我光明,我绝不玷污金乌的圣洁。我终生将顺从阿密特的训,从生到死,自始至终。”
厄立冷笑道:“传证人上来。”
圣火坛旁一名红衣神司躬身退下,片刻后从庭外带上来几名青年男女,有的作奴隶打扮,有的则是随侍装束,显然均是原先曾经在阿术真麾下效力过的,为首那青年正是咀谷休。
阿术真看见咀谷休心下微微一震,他心知咀谷休此人性格懦弱,绝不敢自行来圣火殿中告发他,此举自必是有人指使。他情知幕后主使有备无患,自己多半在劫难逃,但眼下面上却仍自波澜不惊,仍自冷着脸一言不发,只待咀谷休出言举证。
咀谷休与其他几人齐声盟誓,他嘴上跟着神司们诵读盟约,然则眼角余光却仍不住瞥向阿术真,他与阿术真数年未见,自己端的是在军营之中受苦受累,早便是憔悴不复从前,阿术真那张面庞却仍自俊美如畴昔,心中一时百味杂陈,颇有些自惭形秽的苦涩之感,但他一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阿术真如今却是沦为阶下囚,生死均凭自己举证定夺,不由得又有些快意起来。
“我的圣主阿密特,请宽恕我的罪,请教神的忿怒从天上显明在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就是那些行不义阻挡真理的人,”咀谷休说道,“赫拉海大人,我在圣火面前起誓,我检举索狄格达兰台的朽坏与污秽!他任凭他逞着心里的情欲行污秽的事,以致彼此玷辱自己的身体!他将神的真实变为虚谎,去敬拜事奉受造之物,不敬奉那造物的神主阿密特乃是可称颂的,直到永远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将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与我彼此贪恋,迫我苟合行可羞耻的事,任凭他们存邪僻的心,行那些不合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