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
夕阳下,几匹马引着马车踏着烟尘走来。
马上人都是一身缟素,风尘仆仆,神色肃穆凝重。
韩泠卸了甲胄,麻衣覆身头扎白布,唇角因长途跋涉已经开裂。
身后是仲羽、仲睿,燕然飞、萧玉何各占一侧护住马车,楚辞、楚歌在后头押送囚车。
暮光斜照到高大城门楼上,韩泠远远勒住马,觉得有些不真实。
两年前分封到定州时,他已起誓此生不再入京。
虽然那时心中隐隐知道,自己早晚会回来,却不曾想会以这种方式。
如果,如果舅舅可以复生,他宁愿永远留在西北,永远不回来。
但没有如果。
一路上泪水都哭了干,此刻他揉揉凹陷眼窝,只有堆积的细小沙尘。
夕阳柔光中,似又见到那个白衣女子,向他归京献计。
她说:“一切谋术都当趁格局未明,我教殿下做一场真正的幻戏,在君王头顶悬上一柄利剑。”
她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万事万物,道即在此。”
她的法子很好,但——
韩泠撇了撇嘴角,幻戏都是假的,他手握的东西,却是真的。
是因为有了绝对的力量,他才能正大光明入京,给舅舅一个体面葬礼。
被恭迎进城门时,他们都不曾下马。
——
北方一座无名小城,也在散播定王带大军奔丧的消息,说其入京后守灵三日,帝王下旨为安国公办了规格极高的隆重葬礼,白幡挽幛挂满京城,纸钱铺了一地,浩浩荡荡送葬队伍绵延了整条朱雀大街。
葬礼整整持续七天,长明灯彻夜不熄,禁军数名将领都为仲义旧部,皆伏在墓前跪守。
韩泠却在葬礼后,突然上交了镇北军和仲家军虎符,请求罢免兵权,为安国公被害昭雪。
人人都道,小王爷为了舅舅,什么都不要了。
要娶的王妃被他悔婚撵走,连西北兵权都交掉,孤家寡人一个,只为求一个公道。
帝王将他在宫城外晾了三日,他便在宫外跪了三日。
熙熙攘攘茶馆中,众人正听着闲话,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拎着肉菜迅速离开。
他来到城外一处竹林,茅屋前一个男人正捣着草药。
见刘子恨回来,吕无着问:“阿恨,外头如何?”
年初,刘子恨带他离开京城后,寻了这座茅屋落脚,屋后有山,山中有泉,屋外有竹林,也能开垦出种植地,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吕无着中毒后武功尽废,心肺也不太好,索性日日采药制药,既能给自己调养,也能去城中卖些银钱。
青年已陪他过了快一年,一直沉默寡言,每日沉迷练武,练得筋肉累累,结实精壮,隔几日入城去卖草药,回来会捎些吃食。
日子如流水般安稳。
但吕无着总觉得他有心事。
今日俨然更甚,他甚至没回答师父的问题,机械地去灶间洗菜煮饭。
吃饭时还是心不在焉。
吕无着提议:“阿恨,你陪师父这么久,可以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师父。”刘子恨抬头,怔怔问,“若皇子和帝王争权,我该帮谁?”
吕无着笑了笑,叹气着给他倒了一碗酒。
“师父也不懂啊……干咱们这行的,生来只会听命于人,不会自己做选择。”
“但——由着自己的心,总没错。”
无着成了有着,阿艮成了阿恨,他们都不再是无心之人。
刘子恨接了酒,饮过后抱拳告别:“师父保重,徒儿以后再来瞧你。”
他摸过斗笠,转瞬消失在竹林深处。
“到底是年轻人啊,真会给自己找理由。”
吕无着无奈摇了摇头,独自啜着酒,闭眼静听竹叶萧萧,享受已不多的余生中,珍贵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