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风起城南

日头如一颗炽热的金球,缓缓爬上槐树梢头,洒下斑驳的光影。李铁柱老娘的咳嗽声,在这温暖的晨光中,忽然间变得轻柔了许多。苏晚轻轻掀开竹帘,只见老人正微微弓着背,扶着门框,吃力却又满含欣慰地把晒得蓬松的被子往绳上搭。阳光穿透棉絮,如一层薄纱般落在她脸上,织出一片暖金色的光晕,仿佛为她的面容镶上了一层神圣的边。

“苏大夫!”李铁柱像一阵风般从里屋冲了出来,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灶灰,那是他方才在灶间忙碌的痕迹。“我娘退热了!昨儿后半夜出了身透汗,今早就喊饿!”他激动地抹了把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着喜悦与难以置信的光芒,“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竹棚外原本安静等待的人群,瞬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轰”地炸开了锅。王老头原本紧紧攥着旱烟杆的手,此刻止不住地颤抖,烟丝簌簌地落进青布衫的褶皱里,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而激动。他抬手抹了抹眼睛,似乎觉得这样不够,又用袖子狠狠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这、这是最后一个?”

苏晚轻轻摸了摸老人的额头,触手一片清凉,又翻开她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瞳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竹棚外弥漫的艾草香,混合着新晒棉被散发的温暖味道,如潮水般涌进来,让她的喉咙不禁一阵发紧。这是她在城南日夜坚守了四十二天的心血结晶啊。

“烧退了,疹子也消干净了。”她转身面向人群,声音清晰而有力地扬声说道,“最后一例发热病人,好了!”

“老天爷开眼喽!”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几个妇人激动地抱在一起,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喜悦与感激交织的泪水;卖糖葫芦的老张,猛地把竹棍往地上一杵,蹲在墙根儿,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抹着眼泪;拄拐的赵大爷,颤巍巍地举起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大声说道:“我就说晚丫头能成!”

王老头的旱烟杆“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却在中途停住,布满老茧的手缓缓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细碎的呜咽声:“咱们村子,终于清净了……”

苏晚见状,蹲下身,轻轻替他捡起烟杆。竹节因为长久的摩挲,变得光滑发亮,还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度。

“王伯,这只是第一步。”她缓缓抬头,晨光恰好落在她眼下的青影里,为她的面容添了几分疲惫却又坚定的神色。“热症能压下去,是咱们把茅厕挪远了,把井水淘净了,把病人隔离开了。可要是没了人盯着这些,等天再热些,苍蝇蚊虫一闹——”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指节轻轻叩了叩脚边的陶盆,里面泡着刚换下来的药棉,散发着淡淡的药味,“热症还会卷土重来。”

魏五靠在竹棚柱子上,腰间的短刀随着他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他把手里刻着字的竹片往桌上一放,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茅厕距井二十步”“病人独居西屋”。“苏大夫的意思是,得在每个村留个懂行的,盯着这些规矩。”他瞥了眼王老头,接着说道,“就像您盯着晒艾草似的,天天盯着。”

王老头赶忙抹了把脸,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直起腰:“晚丫头你说咋办!咱们村的小子丫头,你挑!我让我家狗蛋先来,那小子最皮实,跑十里山路不带喘的——”

“不是挑小子。”苏晚微笑着打断他,从药箱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她画的人体图和草药图谱,纸张因为频繁的翻阅,边角已经微微卷起。“要挑肯学、肯记、肯盯着别人的。茅厕该挖多深,井水该怎么淘,病人的衣服该怎么煮……这些得有人天天查,日日讲。”她翻开本子,指了指画着陶碗的那页,“就像教他们煮碗要数一百个数,少一个都不行。”

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苏晚的话。小梅从后面费力地挤进来,发辫上的红头绳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手里攥着的记录册边角已经卷了毛,那是无数次翻阅留下的痕迹。“苏姐姐,我能学吗?我已经会认三十味药了,还会记病人的发热天数——”

“还有我家二妮!”“我家春桃识字!”七嘴八舌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起来,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希望与热情的光芒。

王老头拍着大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晚丫头你瞧,咱们村不缺人学!就缺个能教的先生!”

苏晚望着这些充满期待和发亮的眼睛,思绪不禁飘回到刚到城南的时候。那时,他们躲在竹棚外,眼神中满是怀疑与恐惧,用石头砸她的药箱,嘴里骂着她是“散瘟婆娘”。那时的她,只能无奈地蹲在泥水里捡着被砸落的药材,魏五的短刀已经出鞘一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是张二狗的衙役牌“当”地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打破了僵局:“都给老子住嘴!苏大夫治不好你们,知县大人剥了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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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叫‘村级卫生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个村选两三个,来医馆学半个月。学完回去,教村里人淘井、埋垃圾、隔离病人。”她看向魏五,眼神中透着信任,“魏大哥,药材库里的生石灰、艾草,分一半给各村。”

魏五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手指在刀鞘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明日就去库房搬。”

日头渐渐移到头顶,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下。竹棚前的草绳圈里,围了二十多个扎着蓝布巾的青年,他们像一群渴望知识的小鸟,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小梅举着记录册,像个忙碌的小蜜蜂般跑前跑后,认真地教他们怎么在本子上画“正”字记淘井次数;王老头不知从哪儿搬来自家的长条凳,非要放在中间,嘴里念叨着“先生得坐着教”;魏五则蹲在火盆边,用树枝在地上仔细地画着茅厕的位置图,每一笔都透着认真与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