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躺在靠窗的上铺,身下粗糙的帆布工装摩擦着皮肤。
他闭着眼,意识却异常清醒。
重生?平行空间?这些词藻在真实的、带着铁锈味的呼吸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指尖残留着傍晚在废弃船厂触摸船钟齿轮的冰冷触感,还有……
陈琛递过蓝格手帕时,那缕钻进鼻尖的、机油混合着白玉兰的奇异冷香。一切都太真切了。
“嘎吱——”
下铺传来翻身声,接着是王亮带着浓重三河口音的梦呓:“……七条!第七条肉丝……” 随即是砸吧嘴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对床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冯辉。
他摸黑戴上那副厚瓶底眼镜,摸索着枕边的笔记本和钢笔,窸窸窣窣地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带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规律性。
大概又在演算什么食堂肉丝分布的概率模型。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走廊昏黄的灯光在地面投下一个拉长的影子。
是何木回来了。
他蹑手蹑脚,像只归巢的猫,带着一身露水和松木的清新气息。
他摸索到自己的下铺,黑暗中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又在鼓捣他那些宝贝刻刀和未完成的小木马。
“几点了?” 上铺的温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清晰,毫无睡意,像机床启动时那一声干脆的嗡鸣。
他枕边的上海牌手表表盘在黑暗中反射着一点幽微的冷光。
“差五分十一点。”冯辉立刻回答,笔尖都没停,“根据你呼吸频率和上次翻身间隔推断的。”
“老冯,你这脑子……” 角落里传来王岩憋着笑的咕哝,伴随着他手里那个瘪了气的足球被无意识捏出的轻微“噗噗”声。
“老五,”温阳没理会,声音转向靠门那张床铺的黑暗轮廓,“全家福收好,别压着了。”
那是任斌,永远沉默,永远在擦拭那张泛黄的、穿着工装男人的照片。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布面摩擦木框的回应。
门又被推开,带进一阵凉风和澡堂特有的湿漉漉的肥皂味。
吴东趿拉着湿透的塑料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手里印着“奖”字的搪瓷盆叮当乱响。
“抢到了!最后一个龙头!”他声音里带着胜利的疲惫,湿漉漉的头发甩出几滴水珠,在月光下划出短暂银线,落在王岩探出床沿的脚背上,惹得后者一声低叫。
“老九!水!我的脚!”王岩压着嗓子抗议。
“吵什么!”温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扳手敲在铁砧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细碎的声响,“明早六点出操,熄灯号过了半小时了。睡!”
绝对的权威。
宿舍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或粗重,或轻浅,交织成一片。
张煜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这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家”。
温阳,这个永远袖口挽到肘部、肌肉线条如精车过钢件般的寝室长,是309室运转的绝对核心,严谨、利落,带着军人般的硬朗。